楚忘喃喃说:“走……走……”忽而声音尖锐高亢起来,大声吼道:“给我滚!”
萧定襄抱起地上那具鲜血淋漓的尸体,转身离去。
街道阴暗冗长,不知尽头。
有无数隐于黑夜的大梁高手陆续出现,持剑警觉,缀在萧定襄身旁左右。
有淋漓的鲜血顺着萧修北无力下垂的指尖陆续滴下,溅在青石板上,无声无息。
楚忘看着地上鲜血,呆愣了半晌。
忽然有将士前来,低声问道:“陛下,是否放他们离去?”
楚忘抬起头,双目血红,满眼狠戾,但却有泪水,布满了整张脸。
那副样子,把将士吓得一抽冷气。
“放……”楚忘低声说,有气无力,仿佛垂死挣扎。
将士应了声是,立刻退下,指挥士兵让开了一条道。
长街深夜,寐影憧憧。
有夜枭孤独的叫声响起。
拓跋烨从背后抱住楚忘,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楚忘自语着:“他……他还在骗我……我不伤心……嗯,我不伤心。”
拓跋烨请吻了一记他的脸颊:“忘儿,我们回家吧。”
“他以为这样,我便会放了萧定襄,放过梁国么?不……”他说着,握住拓跋烨的手腕,目光逡巡而迷惘,大睁的眼里有泪水一颗颗地涌出,“我自小长在盛京,那里是我的故乡……我不会让战火毁了那里。至于萧定襄……萧定襄……”他喃喃念着,忽而语气狰狞起来,“萧修北……萧修北,萧修北!”
拓跋烨圈住他的腰,将他往外拉:“忘儿,我们回去吧。”
楚忘挣扎起来,目光有点魔怔般的疯狂:“他骗我……他骗我?嗯,他在折磨我……我不会让他如愿的……萧修北呢?萧修北呢?”
拓跋烨制不住他,侧头喊道:“小忠,快来帮忙!”
小忠原先和拓跋烨一起骑马赶来,看到这幅光景,早已瘫软在一旁。闻言颤巍巍地站起,走到两人身旁,刚想搭把手,已被楚忘一把钳住。
“小忠!”楚忘红着眼问道,“你说说,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小忠小鸡似的被他攥在手里,惊慌地摇头:“我不知道!”
楚忘闻言哈哈大笑。
“好,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他笑着,又变成大哭:“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他笑着哭着,撇开小忠,挣脱拓跋烨,摇晃着立定身,然后大步往镇外走去。
“陛下!”小忠在后面喊,“你要到哪里去?!”
楚忘头也不回:“孤要捉到萧定襄。”
“你不是放他走了么?”
楚忘在猩红的月光下微微侧过头,眉眼精致深隽,皮肤泛着玉般的光泽。然而神气,极冷极硬,眼中染着紫色的火焰:“孤只是要从他身上取回一样东西。”
他冷笑一声:“只需剖开他的肚子,不需要他的命。”
罡风呼啸,星月寂寥。
拓跋烨苦笑一声,低语:“他疯了……”
然后伸手捂住脸,皱着眉痛苦道:“我不能让他变成这样……”
小忠在一旁不知所措地劝道:“拓跋……”
拓跋烨深吸一口气,神色不再悲伤。他追上几步,对楚忘大声说:“忘儿,在地道里,他曾让我托一句话给你!”
楚忘闻言,微微顿住身。
“说了这句话,你便知道今日他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楚忘转过身,冰冷的眼中泛起一道又一道的觳纹,折射着猩红的光泽,缓缓荡开来:“什么?”
拓跋烨道:“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楚忘一步步地走过来,又问:“什么?”
“再过来一点。过来。”
楚忘缓缓凑过头去,眼中绝望忐忑,而语气冰冷:“什么?”
拓跋烨在楚忘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
楚忘眼中怔住,凝出一片痴狂来,竟有血泪,缓缓从眸子里淌下。
拓跋烨不动神色地伸出手,对着他的后颈,狠狠一掌劈了下去。
镇外的禁卫军,背弓持剑,肃然待命。
拓跋烨横抱着楚忘,缓缓从青石小路上,走了出来。
小忠跟在他们几步远的身后,走得有些跌跌撞撞。
拓跋烨在大军前长身而立,缓慢而威严地大声道:“孤乃拓跋烨,先前遭梁国贼人所害,生死一线,称死而麻痹敌国。如今陛下亦遭此毒,故孤以太上皇之身份,暂摄国政。诸将听令,今日之事,不得外泄分毫。”
众将士惊骇之后,齐声道:“遵命。”
拓跋烨抱着楚忘,骑上黑色骏马,朗声道:“回朝。”
思政殿,帐幔低垂,金猊香颓。
在归来途中,拓跋烨已经给楚忘灌下了**药。
此刻那人,正躺在床榻之上,双目紧闭,似在昏睡。
拓跋烨怔怔地看着楚忘,伸手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窗柩之外,夏日炎炎。
小忠缩在床脚下,正在偷懒,打着瞌睡。
很有些无忧无虑的劲头。
他忽然想到,楚忘那个孩子,应是在同样的时节出生的。
他该是……二十岁了。
弱冠之年,风华正盛。
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极痛,极苦,极悲。
床上睡着的那个人,有着一副极其俊美的皮相,沉沉睡着时,还似乎残留半年前的天真无邪,不是那般的疯魔冷漠。
哈,他爱他……
拓跋烨凝视了半晌,终于站起身来。
“翎羽。”他低声唤。
翎羽从阴影处走出来,垂首恭敬道:“属下在。”
拓跋烨眉目低垂,神色模糊不清:“当初我中的两毒,是金蝉蛊毒和蚀骨丝毒么?”
翎羽道:“是。”
楚忘面色苍白,唇角紧抿,睡得无知无觉。
小忠听到了声音,揉了揉眼,醒了过来。
拓跋烨望了望楚忘,眉目变得温柔起来:“你替我去取来这两毒。”
翎羽默了默,然后道:“此两毒刚被送到。”
拓跋烨眼中闪过惊色。
翎羽解释道:“是梁国青锋送来。说是陛下所求。”
拓跋烨长叹一口气,然后道:“拿来。”
两个瓷瓶,一为碧色,一为朱红。
皆为穿肠毒药,皆可穿肠封喉。
而倒出来,都是晶莹碧透的,仿佛琼浆玉液。
拓跋烨将两瓶一齐倒在碗里。
小忠眼中的困意很快褪去,颤着声问:“这……这万一,喝出性命了呢?”
拓跋烨低声道:“没有了命,也比疯癫半世好。你扶他一下,我将药给他灌下。”
小忠半爬到床上,将楚忘扶起来。
拓跋烨伸指抵开他的唇,将这穿肠毒药灌了进去。
楚忘在昏迷中皱起双眉,咳了一声,咳出一口鲜血。
小忠手忙脚乱地替他擦去唇边鲜血,几乎快哭了。
拓跋烨垂下手,手中的瓷碗落在地上,砸在织锦毯上,并没有破碎,只发出一声闷响,然后咕噜噜地转了几圈,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楚忘又咳了好几口鲜血,又变得无声无息,冷冰冰地躺在床上。
拓跋烨在一旁守着他,一天又一天。
那日夏日实在是好。
宫女撑着小床,在御湖上摘了几朵荷花,插在了思政殿的花瓶里。
荷花尚带着阳光暖融融的气息,花蕊中淌着清晨尚未散去的晨露,娇艳地散着芬芳。
拓跋烨正反反复复地摆弄着那些荷花,拗出各种姿势。
结果反而凋零了好几朵花瓣,露出孤零零的花蕊来。
他穷极无聊地叹了口气。
小忠忽然一声惊叫:“陛下的眼皮又动了!”
因为他这句话常常喊,以至于拓跋烨没了先前的激动,很是敷衍地应了一声:“嗯。”
小忠又道:“又动了!”
拓跋烨烦恼地弹了弹花蕊,沾了满手粉黄,然后在衣袖处擦了擦,麻木应道:“知道了。”
小忠叫道:“连动了好几下!好像……开了一条缝?”
拓跋烨终于冲将过来,半跪在床前。
果然,楚忘睫羽蝶翼般振动,然后缓缓睁了开来。
眼神明亮而剔透。
一如他在大梁的摘月宫,与他的初次相见。
拓跋烨哽咽一声,低低唤道:“忘儿……”
楚忘眨了眨眼,面庞虽然消瘦,但眼中很是精神,盛满了满眸的迷茫:“诶,你是谁?”
“我?”拓跋烨问道,皱眉思索了一下,很是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是你夫君。”
“哦……”楚忘倒很是温顺地应了一声,又问,“那我是谁?”
拓跋烨见他没有反感,放下了一颗心:“你是北魏的皇帝啊。”
楚忘睁大眼睛:“皇帝怎么会有夫君?应该是正宫皇后吧!”
小忠在一旁嗤嗤地笑了起来。
拓跋烨皱眉,很是左右为难了一会儿,然后退让道:“好吧,我是你的正宫……咳,皇后。”
楚忘仔细地看了自己的皇后几眼,觉得对方很是好看,但是看起来老成了一点。
但总体上,自己还是挺满意的。
满意归满意,但是不能说出来让对方恃宠而骄。于是咳了一声,虚弱地叹息:“皇后啊……你得好好保养了啊。瞧你脸上的皮,都有些松了。”
拓跋烨一下子黑了脸,霍得站起来,满脸怒气。
小忠嗤嗤笑得更大声了。
那日正是夏日光景。
蝉声连连,草木芬芳。
楚忘说了几句话,太过疲惫,终于又沉沉睡去。
拓跋烨脸色的怒气渐渐消散,弯下腰,亲了亲他的眉心。
落下一滴泪来。
正落在对方的断眉上,然后滚落下来,沁入在他的眼中。
泪沾羽睫,像是对方闭目含泪,泫然欲泣似的。
拓跋烨听着窗牖外的莺啼与蝉声,极轻地笑了笑。
也好。
end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完结了
在撸主旅游回来后,还会陆续上几篇番外。
暂定一篇生蛋篇(当然是伪生蛋。。)
其他的童鞋们要看神马就留言,撸主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