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黑龙江如同咆哮的巨龙,奔腾向海。
一辆吉普车翻倒在路边,另一辆停靠在路中央,展行和唐悠都昏了过去。
林景峰站在路边,蓝翁艰难地从车中爬出来,颤巍巍地拄着一把金铜拐,狼狈不堪。
“师父,你忘记拿东西了。”林景峰把包袱扔在地上。
蓝翁满头是血,铜拐于地上一顿,唏嘘道:“三儿呐……为师教过你什么?穷寇勿追,都忘了?”
林景峰淡淡道:“师父也教过我,下斗时东西一定得搜干净: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徒儿时刻记得。”
蓝翁拄着拐,拐上系着个包袱,静静看着林景峰:“为师收了三个徒儿,还是最欣赏你,老三,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景峰没有回答,他抿起的嘴角与蓝翁把他从民勤带离甘肃时如出一辙,少年人的意气似乎从未改变。
蓝翁说:“玥儿虽心性自傲,终究是个女人;白二娶了媳妇……”说着自嘲地摇头:“成了个软骨头,凡事都听媳妇撺掇。那一点点英雄气概,早就被温柔乡给拖没了。”
林景峰:“师父说得对,温柔乡就是英雄冢,一个个都洗手了。”
蓝翁拄拐站稳,丝毫没有半分畏惧:“做咱们这行的,洗得白么?洗得干净么?进一次斗,倒个几万钱,够你坐一辈子的牢!老三呐,你手上染的血,这辈子别想洗得清。”
林景峰看着蓝翁,说:“师父教训得是,这行损阴德,妄想洗清的,都没好下场。”
蓝翁缓缓点头,以拐一指滔滔江岸,那处的快艇正在起伏。
“老三呐,跟师父走吧。”蓝翁说:“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为师这辈子膝下无儿……”
林景峰说:“师父,你有儿子的,只不过死了。”
蓝翁眯起眼,林景峰说:“师姐怀了你的儿子,母子死在长白。”
蓝翁不住颤抖:“你杀了她?!”
林景峰:“是你杀了她。”
“你杀了二师哥,杀了师姐,她从九岁开始,心就死了。”林景峰冷冷道:“师父,小双也是死在你手里的,只有死人,对你来说最安全。”
林景峰:“你不相信任何活着的人,想把他们都培养成死人,死人最听话,不是么?”
蓝翁缓缓喘气,似是受到极大打击,喃喃道:“难怪……难怪……”
林景峰眉毛一扬:“难怪什么?”
蓝翁极缓地摇头,林景峰说:“难怪师姐打算干完这一票也洗手,送您老出去,自己留在俄罗斯?斌嫂告诉我的,她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结果最后还是死了。”
蓝翁幽幽叹了口气。
林景峰继续道:“我们从小跟着你,都是白纸……”
蓝翁怒而打断道:“若不是为师养育你们!仇玥就得被卖去当鸡!白斌得冻死在大兴安岭!你呢!林三!”
林景峰淡淡道:“养育之恩不是这样清算的……师父,为人父母,纵对儿女千般不好,万种不是,也从未把小孩当作赚钱工具。”
“我还记得……”
蓝翁手中铜拐朝地上重重一顿,扯着干涸嘶哑的声音呵斥道:“不是这么算?!若不是为师,谁教你们赚钱!谁教你们学艺……”
蓝翁挥起手中铜拐,激动至极,漫无目的指向远处大江,又朝向林景峰,嘶声吼道:“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该成家了,便忘了谁教你保命!谁教你……”
林景峰手掌一翻,亮出沙漠之鹰,砰一声枪响。
紧接着蓝翁中铜拐“砰”地朝天放枪,冒出一缕青烟,他瞪着发黄的双眼,胸口被击出喷射的血箭,朝后一仰,拖了道弧线摔在地上。
“谁教我拔枪。”林景峰说:“师父,刚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点想放你走的。”
蓝翁胸口开了个血洞,已经听不见了,他苍老的身体在冰雪中痉挛,血液漫了一大摊。
林景峰低声道:“永远在敌人用任何东西指向我的时候,先扣下扳机。师姐、白师哥、小双,三条命,一颗子弹解决既往恩怨,师父,走好。”
斌嫂从高处缓缓走下,看得心惊胆颤。
“他的铜拐是刘老的。”斌嫂说:“我忘了提醒你这事,里面藏着把火枪。”
林景峰收枪,走近吉普车:“我知道,一直提防着他玩阴的。唐楚,你还活着吗?”
林景峰拉开车门,认真检查展行的情况——他还在昏迷中。
林景峰抱起展行,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说:“宝贝……等我回来,我会尽快。”
斌嫂给了唐楚一巴掌,唐楚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林景峰:“你能动么,唐楚。”
唐楚勉力点头,取过弯曲的拐,驻在地上,下车。
林景峰看了一眼表:“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唐楚愕然道:“去哪?”
林景峰没有再说,戴上墨镜,走向黑龙江尽头的小码头,上了快艇。
快艇开走后,斌嫂缓慢摇晃展行:
“小贱,醒醒!”她抓了一把冰雪放在展行脖侧:“起来。”
展行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斌嫂掏出一件东西,放在展行手里:“这是老三留给你的,他让你先回家等他,过段时间,一定会回来。”
展行意识朦胧,先前撞车时那猛的冲力令他仍迷糊着,斌嫂极其小声:“卡里面有三百万,是用你名字开的户头,给你念书,生活用的。他身上的案子太多了,怕现在回去会被抓走,连累着你也蹲监牢。”
“老头子把运出境的文物都藏在一个地方,他要去乌克兰,端掉老头子的窝点,再把这些东西带回国。他让你先等着,我这次回去,会帮他赞助民勤,让全村迁到一个新地方,趁迁徙的时候,先把户口档案偷出来,警方查的时候没他的出生记录……再躲过几年就安全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提前入境来陪你,但身份不能曝光,你知道么?小贱?”
斌嫂又问:“听清楚了?”
展行模模糊糊地点了头,远处有车辆声响起,斌嫂忙转身离开事发处。
“展行——!”
霍虎脑袋上磕了个大包,此刻也沿路找来。
展行虚弱地喊道:“虎哥!小师父呢?”
霍虎发现了撞得整个凹下去的,惨不忍睹的吉普车头,慌忙跑过来,大声道:“你没事吧!展行!”
展行:“发生什么了……”
霍虎跑过吉普车,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
蓝翁的尸体再次抽了抽。
霍虎:“???”
蓝翁的手指动了动。
霍虎走过去,歪着头打量“尸体”片刻,手指揭开老头的胸口。
铁片衣服?铠甲?这是什么?
霍虎莫名其妙看了一会,躬□去,扳着老头的脑袋,轻轻一旋。
“咔”蓝翁的颈骨传出轻微的断裂声响,整个脑袋被扭得翻转过去,全身软软垂下,彻底死了。
“景峰……”展行小声地喊道。
霍虎忙弃蓝翁于不顾,转身上车。
这一趟追捕行动彻底惊动了俄罗斯,海参崴驻军处派出特种部队,前往伯力与哈巴罗夫斯克进行调停。
红发四人与展行、唐悠、霍虎驻留边境,接受了俄罗斯军方的盘查,最终由中方出面,以未曾在俄罗斯境内产生武装冲突为由,引渡数人。
赌场内的火力冲突归咎于林景峰,而蓝翁与其手下仍是中国籍,只持旅游签证过境,在庙街处被中国特警击毙,不构成严重国际火力案件。
红发作为队长,回到北京后独自去应付所有调查,唐悠则被送回华南之剑特别行动组基地。
霍虎与展行被放在□外,蓝眸并起食中二指,朝他们潇洒一挥:“后会有期!”
展行:“我的小师父呢?”
蓝眸耸了耸肩,把车开走了。
霍虎试探着说:“他给你留了一封信,不是么?”
展行转身,背着包,在夕阳下走出□。
霍虎没敢搭腔,展行低头踢着空瓶子,当啷啷地把它踢过花廊,踢进地下铁,踢上车,再踢下站,踢回家门口。
一片灰蒙蒙的阴暗,黄昏。
“喵——”门内怯怯的小猫叫声。
“我回来了。”展行说:“小师父,你在家里吗?”
他拿着钥匙,手控制不住地直发抖,霍虎接过,塞进钥匙孔。
阿咪高兴地过来蹭霍虎裤脚,霍虎忙道:“乖,别闹。”他搭着展行的肩膀,顺手开了灯。
小猫窝到床边,缩进林景峰外套里,露出半个脑袋打量四周。
霍虎:“现在……做什么?”
展行:“该做什么做什么。”
霍虎:“你看看信吧。”
展行:“不看。”
霍虎:“宝贝……”
展行:“谁是你宝贝呢!”
霍虎:“信上这么说的,呃。”
展行朝被窝缩了进去,阿咪看了一会,爬上床也钻了进去。
霍虎打开信,念道:“宝贝,原谅我,我必须得走了。”
展行爬出被窝,怎么听怎么别扭,拿过信:“我自己看吧。”
宝贝:
原谅我,我必须得走了。
我们从去年十月二十一日认识,到今年的二月二十六日,一共是四个月零五天,这四个月的时间,感觉比我一生中的二十二年还要长得多。
我听斌嫂说过,有的人爱起来太离谱,半年恋爱就谈婚论嫁,叫‘闪婚’,当时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真要走到那一步,没有十年八载的彼此了解,怎么可能?但是,当它发生在我身上时,我一点也不觉得四个月太短,只恨我们没有在小时候,在我拿着断掉的玉音钿,你在潘家园里打滚的那一天,彼此认识。
幸好缘分没有抛弃我,十年后,你从大洋彼岸回来了,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我相信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我很快会回到你身边,这辈子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但在那之前,我得把所有的事情解决完,这是你帮不了我的,我必须独自了结的一段恩怨。
我想让你过得舒心,不再提心吊胆,我不想在许多年的某一天,晚上抱着你睡觉的时候,有警察找上门来,当着你的面把我带走。
更不想当我们的儿子(如果有的话),问我是怎么赚钱给他买玩具的时候,会有那一瞬间的迟疑。
所以我必须得走了,老头子把许多文物带出境,我得想办法把它们再带回来,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希望老天爷看在我的努力上,能多让我和你相守几年。
事情办完后,我很快就会回来,这一次哪里也不去了,让我陪你一辈子,下一次,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再把我们分开。
我爱你。
老公:林景峰
展行没有再说什么,他在家里睡了一晚上,翌日提着扩音器去打工了。
三月份,展行向人文大学递交了入学申请,并通过考试。
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两居室的小单位,自己住一间,让霍虎住另外一间。
“说好了的,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虎哥。”展行如是说。
于是霍虎在北京真正定居下来,每天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沙发上也窝着另一只猫,等展行放学回家。
一年后,乌克兰某名华裔富商归国,带回轰动海内外的近百件中国古代藏品。
据专家估价,这些藏品从未在中国古玩市场上露面,价值接近四十亿。那位乌克兰人将所有藏品捐赠给中央文物中心,条件是换取一个中国国籍。
神秘男子的新闻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条,人们纷纷猜测此人是如何得到这么多古玩珍宝的,同时,也有不少机构盯紧了他。
某天晚上,展行收到斌嫂的一条短信:
【林三和唐楚已经回国了,唐悠的消息已经传达给他们,暂时都不能露面。国家追查表上的印是四年,四年后才会收入沉底档案。我在英国过得很好,勿念,祝你学业进步,短信不用回。】
The End
展行总觉得林景峰在他的身边,他每次过马路买早餐时,拿着豆浆转头,常有种熟悉的感觉。
坐在教室里上自习时,窗外的树上仿佛有人看着他。
甚至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霍虎推着车,展行朝车里随便扔东西,一抬头,货架背后空空荡荡,没有人。
图书馆的书架后,黄昏的光线裹着粉尘,展行翻开一本《弥赛亚》,用蹩脚的甘肃话把它翻译出来。
他笑着把书放回去,抬头看了一会,抽出书架顶层的《普希金诗集》。两旁是铺着厚厚灰尘的《失乐园》以及《神曲》,只有普希金诗集是干净而纤尘不染的。
展行翻开一抖,哗一声飞了满地玫瑰花瓣。
他静静地站着,片刻后笑道:“小师父,过来。”
没有人回应,图书馆内下班,管理员开始清点书。
展行抱着书盖章,离开图书馆,回家翻开诗集,霍虎抱着一大桶爆米花看歌剧《猫》。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展行念道:“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需要沉静,相信吧,快乐总会来临,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过去……”
霍虎:“住在布达拉宫,我是雪域的王。”
展行:“流浪在拉萨街头,你是最浪的情郎!你就会这句!”说着把诗集朝着霍虎后脑勺一抽,爆米花洒了满身。
“桌上的电影票哪来的?”展行好奇道。
霍虎:“有人送来……我买的。”
展行:“你有钱?”
霍虎:“当然,我会数钱了!”
展行:“门口信箱里怎么有KFC优惠券?”
霍虎:“有人……阿咪去领的。”
展行:“不对吧。你知道哪有KFC?”
霍虎:“电视上教的么,更多选择更多欢笑,就在KFC~他叫你记得开发票。”
展行:“谁叫我开发票?!”
霍虎:“……”
展行:“……”
霍虎:“你二舅让你记得开发票!刚才打电话来了!”
展行看着霍虎,半信半疑地点头,当夜,他看了会电影,忍不住老回头看,最后排坐着个人,但展行没有起身。
春去夏至,秋去冬来。
圣诞节,展行在抽屉里找到一条包装纸包得漂漂亮亮的礼物袋,里面是一条围巾,还有两枚盗八的纪念Q版大头徽章。
除夕夜,霍虎与小白猫去参加猫们的聚会,展行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在北京的街道上。
手机响,孙亮的来电。
孙亮:“喂,小贱,来过新年啊,二舅带你去泡吧!”
展行拿着电话,无聊地说:“不拉,我和景峰一起呢!”
孙亮:“不是说他下个月才回来么?”
展行:“他提前回来拉,陪我过新年呢!”
孙亮:“哦,没事做一起来二舅这儿啊。”
展行嗯了声:“新年快乐!”挂了电话。
“喂,陆少容吗。”展行拨通电话说。
展行走过商业街,一只站在店前的卡通大笨狗挠了挠头,用爪子拍他。
展行看着大笨狗的脑袋,它交给他一个气球。
展行拿着气球,站在大狗面前,拍了拍他的头,对电话说道:“对呀,春假回家看你们吧,北京不太冷,别吼别吼,陆遥呢?”
“又去滑雪,让她注意安全啊,不不,我不乱跑,景峰还没回家,我再等等他吧,希望明年能和他一起去吧。老爸们,我爱你们,新年快乐。”
展行:“谢谢。”
大笨狗点了点头,清澈的眼睛里,笑意一闪而过。
夏季,学校的实习队前往甘肃民勤。
“同学们可以看到。”一名教授道:“从这里转车,能前往西北……”
展行拿着扬声器大声道:“大家注意拉!”
全班同学都被展行吓了一跳。
展行笑吟吟道:“欢迎大家参加我们的民勤一日游,初一,十五,这里会放露天电影;在本地转车,是没有公共汽车的,要坐拖拉机或者驴车,前往巴丹吉林和腾格尔沙漠的交界处,那里有一段汉代的长城……”
展行带着班上同学边走边说。
有人私下议论:“那得瑟的。”
展行笑道:“因为我来过,不骗你们。”
一名女生问:“你到这地方来做什么?”
展行耸肩:“来逛,玩,好男儿志在四方,不是么?我记得长城前有个村子,很穷的。”
地陪插口道:“对,前年林家村还在,现在已经集体迁走了,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展行:“迁走?迁去哪里了?”
地陪说:“有一位女士带着朋友的资助前来投资,全村暂时迁到武威市凉州区。国家把这里列为一个新的保护区。”
展行:“他们愿意么?住这里的人,户口还在?”
地陪笑了笑:“当时的人口资料整理,据说是有不少人成了黑户,只能重新去登记了。”
展行点了点头。
地陪带他们考察了当地风沙情况,一排白杨已经栽下去了,沙漠化仍十分严重。展行又提出看看迁徙后的村子,地陪便与展行乘车前去凉州区。
展行在一个小村落前转了一圈,说:“建得挺不错,花了不少钱吧。”
地陪说:“政府投资,那位女士也赞助了些,几百万吧。”
展行站在一间平房外,平房刚修好,白灰水刷完没多久,墙壁上张牙舞爪,画着俩只手拉手的小人。
展行好奇进去,门内的大黄狗朝他狂吠,忙抱头鼠窜。
“你这混蛋!”展行拿着扩音器朝大黄狗吼道:“认不出来了么?前年才来过!”
黄狗猢了一声,意思是谁认识你。
展行只得悻悻走了。
盛夏,每一次体育课后,展行汗流浃背地坐在树荫下的长椅上,总能发现一瓶冰凉的蒸馏水。
展行从来不问是谁的,也不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每次都是拧开瓶盖就喝。
历史系总是女生比男生多,展行到哪儿都是个抢手货。
有女生与班花结伴过来,递给他一瓶鲜橙多,展行一身篮球裤,背心,随手接过,痞兮兮地笑道:“谢谢。”
班花忿道:“让你帮拧开,谢什么呢,厚脸皮。”
展行摇头晃脑像个无赖,把鲜橙多拧开。
女孩温柔地笑道:“谢谢。”
展行随手又拧了回去,把盖子拧得更紧了。
班花:“……”
展行:“木哈哈哈——”
冬天,每天早上,不管第一节是什么课——中国历史抑或西方哲学,展行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课桌抽屉里总有一杯热咖啡,两块薯饼。
某天他终于忍无可忍,六点到校,扒在后门的窗口上朝里张望,看了快一个小时,没人进来。
当天的早餐也没了。
小气鬼,展行时刻腹诽着。
香山红叶纷飞,颐和园夏荫如水,蝉鸣花香,裹着那些平淡的岁月,一年又一年过去,过去的回忆变得难以言喻的遥远。
想起曾经的胶州湾,拉萨的八角巷,柳州的静夜,黔东南的青山,长白的风雪,一切恍若隔世。
若不是有一张张,贴在墙上的照片,展行几乎以为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①:荒草齐腰,照片上唯有林景峰的半个脑袋,前面是蓝天,白云,秋天旷野——宝鸡逃亡时,展行还不忘拍照。
②:胶州湾的大海边,丽丽建伟,张帅林景峰,一副蔫茄子的表情,嘴巴撅着。
③:布达拉宫,大昭寺前,林景峰趴在地上喘气。
④:柳州,镜头由下至上,林景峰帅脸面无表情,露出个脑袋在坑外,嘴里叼着块牛肉干。
⑤:凯里,路人帮拍的照片——张帅、唐悠、霍虎、展行、林景峰勾肩搭背站成一排,背后是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经过……等等,远处比着个“耶”的面瘫是张辉?他居然在凯里,怎么不过来告别?
⑥:长白山巅的树上,两个字“回去”,树干后扬起一抹风衣的衣角,与黑夜同成一体。
那时候居然也没发现——展行心里唏嘘。
⑦:抚远的教堂前阳光灿烂,林景峰捧着本诗集,唇型煞有介事地撅着,似乎念到哪个夸张的助动词。
“注意了!”监考老师咳了声:“还有二十分钟交卷。”
展行从回忆里清醒过来,马上抓耳挠腮,痛苦得要死。
啊啊尼玛!语法啊!纽约长大的小孩六级考不过有木有!有木有!!答辩都过了啊!四十度大夏天要苦逼地考六级有木有!!
展行头发乱糟糟,趁监考老师转过身,伸长了脖子朝旁边桌子张望,一只纸飞机从窗外飞进来,戳在他脑袋上。
展行大喜,拆开纸飞机,里面是张英文补习班传单。
展行愤怒地把传单揉成一团,炸毛大张着嘴,把传单扔了出去。
“时间到,收卷。”
展行鬼鬼祟祟,在教学楼前摘了朵纯洁的小雏菊,开始拔花瓣。
及格、不及格、及格、不及格、及格……他背着包,边扯花瓣边走出校园。
“展行!”辅导员喊住他:“今年夏天的考察名单上有你,下周三回校集合。”
展行点了点头,问:“这次去哪里?”
辅导员说:“西安,骊山,有人赞助了一笔经费,点名让你参加考古。”
展行:“我又不……”
辅导员笑道:“据说是博物院推荐你的,那位赞助人也会参与考古行动。”
展行:“哇,很有钱吗,但是我可能毕业以后不……不会去当讲解员了。”
辅导员说:“好好想想吧,你有前途。”
展行扯了最后一篇花瓣,诚恳地说:“一定考虑,我把菊花献给你,献菊一次,永生一世。”
他把光秃秃的菊花柄递给哭笑不得的辅导员,转身走出校门。
夏季炽烈的阳光无边无际的洒了下来,午后铺满整个天空的碧蓝,与烈日的光照灼得展行几乎睁不开双眼。
校门口处,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倚在门外,随手旋着转经筒。
那男人上身穿着件薄薄的丝质黑T恤,现出性感的瘦削肌肉轮廓,肤色略显古铜,一条黑牛仔裤,军靴,左手戴着露指手套,墨镜后的双眼仿佛看着柏油马路中央出神。
男人懒懒地抻着手指头,展行停下脚步,呆呆站在他的面前。
“嗨……朋友,上哪去?”他把□的手掌放在展行的脖颈上,动情的声音带着磁性,四年未见,变得更暧昧,更性感,也更成熟。
林景峰在许多学生的注视下,专注地吻了上去。
唇分,林景峰低低的声音似在恳求,又似在请求爱人的原谅:“咱们做个伴好么?”
他把转经筒交给展行。
“是什么?”展行眯起眼,笑道。
林景峰:“昨天下午答应给你的保证书。”
展行就着大太阳,拆开转经筒,取出纸条,一本正经地抖开。
保证书:
兹保证,此生不再离开展小贱,直到永远,不管永远有多远。
保证人:(老公)林小峰
——灵魂深处闹革命·The End——
完结了!来听听歌?下面还有一段!片段一:
展行:“How are you。”
林景峰:“怎么是你。”
展行:“How are you,too!”
林景峰:“???”
展行:“不许看卡片哦。”
林景峰:“哦!怎么又是你!”
展行:“……”
林景峰偷看展行脸色:“不对吗?”
展行:“How old are you”
林景峰:“怎么老是你。”
展行:“这样不行!坑爹呐!去旅游一次你起码得过个入门吧!不然怎么跟人杀价?!”
林景峰:“虎哥英语学得比我快,让他杀嘛。”
展行掀桌咆哮:“他英语学得快没错,但他不懂算数啊!上回坐个公共汽车把整张信用卡都给扔投币箱里了,这事儿我还没找他麻烦呢!”
片段二:
北京,潘家园,新开“林氏夫夫古董店”。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展行左手拿着个扩音器,卖力地喊道:“小店新来乍到,在贵地开张!靠的自然都是道上兄弟伙捧场!”
古董店上挂着个黑匾,四个金色大字,歪瓜裂枣——“峥嵘岁月”。(题字:孙亮)
两边摆满花蓝,全是庆贺开张的,满满塞到对面店前。
一地鞭炮毯子,硝烟弥漫,红发等人在给城管散烟。
“今天峥嵘岁月,在潘家园开张,感谢各位恩客……各位新老主顾卖面子。”展行说:“咱们店里也不是全卖实货,对吧,偶尔也卖点仿,卖点古物,卖点纪念品!今天趁着刚开张,来给大家乐一回儿,当作耍耍猴儿,博个高兴,以后生意红红火火,看完表演,各位朋友请入内奉茶——呔!表演开始!”
张帅、张辉俩兄弟一袭短褂走到店门前,伸手解了上衣,现出满肩纠结肌肉,扎了个马步稳稳一站。
展行捞了个地上花瓶:“这玩意是啥朝代的啊,大家猜猜?哪位英雄慧眼识珠,花瓶送给他!”
有人起哄道:“宋朝的!”
展行:“宋朝的!有位兄弟说了,很可惜没猜对呐!这是今仿,用化学药品去了贼光,再在地下埋个十天半个月,这玩意当真货,能卖吗?”
围观众哄笑,展行自问自答:“当然是不能卖的拉,砸了爽快!啊哒——”
展行抡起花瓶朝张帅脑袋上一砸,张帅沉声,运功,爆喝!
哗啦一声,头没事,花瓶爆了。
围观众大声鼓掌喝彩。张帅抱拳团团作了个揖,张辉喝道:“轮到小爷了!”
展行:“不急——大家看,这唐三彩是真品吗赝品呐,哪位兄弟猜到了,送给他?”
有人起哄道:“赝品,一定是赝品!”
展行:“这位兄弟说是赝品,大家觉得对吗?”
马上便有老外好事的,喊道:“砸!砸!”
展行:“又猜错拉,这个是真品,真猪都没这么真喔,只卖二十五万,大家有兴趣待会可以来店里看看!哈!今天开业八折,只卖二十万!”
张辉扎了半天马步,说:“你倒是快点砸,别害哥穷紧张半天。”
展行:“马上就来,别急嘛。”
展行把唐三彩交给霍虎,霍虎接了拿走,放在店里,展行又捞起一个听风瓶,问:“这个宋代的听风瓶呢……”
马上有人喊道:“真品!听风瓶是真品了!”
展行:“错拉,是赝品喔,啊哒——”说完抡起听风瓶朝张辉头上一拍。
张辉正回头看,冷不防被砸了个趔趄,听风瓶碎了一地,差点吐血,额头起了个大包。
展行:“……”
张辉:“怎不先说声?!”
展行:“我喊了啊哒的啊,我看看没事吧……没事没事!叔叔们有练过,家里的小朋友不要学喔!”
张辉摸着脑袋进去了。
接下来,店里服务员搬出一块玉板,展行说:“这块板子嘛,也不逗大家玩拉,这是赝品,大理石制的,当然,店里的屏风都是好石料。第二位为我们表演的,是峥嵘岁月的掌柜,林景峰老板!大家欢迎!”
林景峰赤着半身,穿条黑丝绸武裤,负手于背,一身肌肉精瘦,围观人等纷纷呱噪,林景峰作了个团揖,朝空地上一躺。
服务员把石板压在林景峰身上,展行接过霍虎递来的大榔头。
孙亮:“……”
展扬:“……”
陆少容:“……”
展行扛着那巨锤,一个站不稳险些倒了,勉力举着试试,说:“老板这可是卖命的真功夫啊!猜猜这一锤子下去,他会变成啥?”
围观者疯狂了,大喊道:“砸!砸!”
展行挥了挥锤子,众人纷纷躲避,继而反手一抡,林景峰爆喝道“嗨——!”
展行力度恰好,锤子一触石板,林景峰便双手猛地一退,腰力弹起,啪一声石板碎成两半,外人只觉眼前一花,石板便破开,于是纷纷叫好。
展行:“谢谢!”
展行一个拿不稳,锤子在林景峰胯间蹭了一下,林景峰立马噗一声喷了出来。
“小师父没事吧!别吓我啊!唧唧可不能有事啊!”展行吓得扔了锤子。
回头只听霍虎一声惨叫,抱着被锤子砸到的脚到处蹦,现场乱成一团。
展行:“演员受伤了啊!擦!还有节目不演了,先这样了啊,大家来投壶!每人一根,扔中了的送一份纪念品!表达点心意!”
顾客们纷纷捋了袖子上前排队玩投壶,展行护着林景峰进去,陆少容等人兼顾维持秩序了。
展行进去“检查”了快一个小时,两脚发软地出来了。
林景峰换上全身黑唐装,潇洒至极地一抖袍襟,展行则是青袍子,穿了套书生褂,站在一旁,笑嘻嘻地朝顾客拱手,时而朝林景峰使个眼色,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林景峰脸上微红,眯起眼,装作没看到。
片段三:
潘家园,峥嵘岁月后院。
“没赚几个钱嘛。”展行在内厅打算盘。
林景峰在家里都穿唐装,十分臭美,当然,唐装下还是穿着靴子,但那不重要,没人会来注意袍襟下的不是?
林景峰:“还不是你,开几天店要东跑西跑的,一会要回纽约,一会要去锡林格勒,要么就去西双版纳,这店一年里开不到半年。能赚多少?够吃饭旅费就不错了。把伙计都开了吧,请不起这么多人。”
展行凑过来,骑在林景峰大腿上蹭:“林公子,请不起人,还怎么出去玩?”
林景峰:“让虎哥看店么,反正也是闲着。展小相公,你要做什么?手别乱摸。”
展行:“虎哥能干嘛……啊?认个数都认不全,除了守店,一做生意别说古董,估摸着连自个都搭进去了。”
林景峰侧头张望,朝后院里看,嘴唇趁机在展行脸上蹭来蹭去揩油。
展行:“亲什么?”
林景峰:“看虎哥?虎哥去哪了?”
展行:“你都硬了,看虎哥会硬吗?”
霍虎吃饱了,躺在回廊下的椅子上晒太阳,一群流浪猫在院子里扑蝴蝶。
自从霍虎搬到古董店里住以后,流浪猫就越收越多,现在霍虎麾下有一大堆猫了,五颜六色,杂毛花斑,潘家园附近吃不饱饭的流浪猫都跑到峥嵘岁月来蹭吃的,越蹭越不愿意走。
“虎哥!”展行喊道:“你这么懒,不能起来动动么?”
霍虎“哦”。
展行:“跑一会吧,你都有小肚子了。”
霍虎伸手摸了摸小腹:“哪有,哥身材一直很好……”声音戛然而止。
展行:“都凸成那样了,还身材好,该不会是怀上了吧。”
霍虎愤怒地掀开上衣,猛地憋气:“没有!你看,还是有腹肌的!六块!”
展行:“……”
林景峰:“剩四块了,虎哥,你看,我这才叫六块。”
霍虎:“……”
霍虎:“不可能!我轻功还很好!”
霍虎起身,朝着后院墙壁跑过去,轻身一纵,啪一声勉勉强强扒在墙上,继而两手使出吃白的力气攀爬,两只脚在墙上乱蹬,艰难地爬了上去。
霍虎:“呼哧,呼哧……”
林景峰一个疾冲,连着三步踩上墙壁,单手一攀,潇洒上房。
展行“哟呵”一声喊,单手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跟斗,一脚勾上院墙,稳稳当当翻了上去。
霍虎:“呼……呼……这不可能!”
三天后。
唐悠:“你们要的东西做好了。”
林景峰在柜台擦个香炉,头也不抬:“你哥呢?找他来帮看几天店成不?小贱又想出去玩了。”
唐悠:“我哥去西双版纳了。”
林景峰:“这回改贩毒了吗?”
唐悠怒吼道:“他承包了个橡胶园!别瞎说!这破话都跟谁学的!”
林景峰笑了起来,唐悠随手把一个圈扔在地上,说:“新产品。小贱呢?!”
林景峰:“小贱去博物院了,明天让他带你去香山,你哥俩玩。”
唐悠说:“行,我就三天假。”
霍虎:“这什么?小唐来了?这是呼啦圈?”
唐悠:“你居然还知道呼啦圈?当然不是呼啦圈,这是……超级呼啦圈。”
霍虎:“???”
唐悠:“这是你的减肥用产品,不要小看这么个普通的圈,收起来可以当呼啦圈用,把圆环一圈接一圈展开,可以成为一个桑拿球,装一点点水放在阳光下,露出个脑袋就能蒸桑拿。这里拉开,是减少大腿赘肉的电动器,接上支架还能当球形跑步机,喏,这里一分为二,装满水后重量有五吨,练举重正好,当你躺在床上的时候,可以把这个圈拆开,接成无数个小圈,在你身上持续震动按摩;圈的一头套在树上或者柱子上,开启震动模式,还可以当腰部减肥带用,哦对了,半球形能当太阳能反光灶,也方便你们在后院烧烤吃。当然,这个只是附带的一点小功能,和减肥无关。”
霍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林景峰说:“烧烤不错,叫小贱买点蜜汁鸡翅和鱼回来?”
唐悠:“行啊,我也没怎么吃。有酒么,中午吃点烧烤不错。”
唐悠的所有产品都有一个共同缺点——缺少说明书。
当天四人吃得兴高采烈,烧烤十分美味,吃得阿咪差点撑死。
翌日唐悠和展行去香山玩,林景峰去听一个文物鉴定讲座,霍虎翻来覆去地研究那超级呼啦圈,阿咪表示还想吃烧烤,霍虎别的功能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有怎么烧烤记得了。
于是霍虎连着吃了一周烧烤,越来越胖了。
——片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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