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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虎抬起爪子,在阻隔通路的断冰上挠了挠。

    “有十来米厚。”红发说,他调整大剑,剑身电阻丝开始发热,继而变得通红。

    大虎呜了一声,点头示意赞同。

    展行被冻得嘴唇发紫,缩在冰旁,大虎担忧地看了一会,把他挤着,展行回暖了点,一手抱着大虎,说:“红叔。”

    红发手上不停,把大剑插进冰里去,手腕上的传讯器响了。

    “呼叫红毛,下面没事吧我听到爆炸声,完毕。”

    红发沉声道:“呼叫掌柜的,路不好走,暂时没有危险完毕。展行,你要问什么?”

    展行说:“小师父其实不是那样的人,别杀他。”

    大剑把冰层融出一个口,红发缓缓说:“只要有一个人,愿意付出生命来救你,你就能得救。”

    展行起身,红发看着冰层,似是陷入了漫长的回忆里。

    展行:“你也曾经一意孤行过?”

    红发:“有。”

    展行:“有人来救你,所以改变了你?是谁?”

    红发:“你父亲,陆少容。”

    红发将冰层融蚀出一个两米高的缺口,带着展行通过障碍。

    连着跨过四道冰霜障壁,通讯器又传来声音:“呼叫红毛,暴风雪侵袭,山路不好走完毕。”

    红毛看了一眼表,距离他们进入冰窟已经超过六个小时,展行牙关打颤,一路咀嚼能量饼干,手脚已快被冻僵了。

    红毛说:“呼叫蓝眼睛,我们还在大冰箱里苦苦挣扎,和绿帽子自己去想办法完毕。”

    通讯器里传来绿帽子的声音:“队长大人,半山腰上有温泉接待处,申请带着伤兵暂时休假。”

    红毛额上青筋暴突,怒吼道:“谁敢半路去泡温泉,扣他一个月军饷!完毕!”

    展行:“……”

    最后一道竖着的冰层上,顶端滴下水来,滴在展行脑袋上。

    他抬头看,高处有道缝隙,那里的冰已经缓慢融化了,缝隙旁又有道缺口,显是有人攀爬过,多半是林景峰钻出裂隙,翻过了这道屏障。

    “这里暖和点了……奇怪,地下还有热水?”展行回头看他们的来处,纵向是连着六个整齐的冰洞。

    红发沉默不语,切开最后的冰层,一阵灼热的火焰之气扑面而来。

    远处五十米外有一个圆形的红斑,大虎眼中一片红色,退了半步。

    展行抬手遮住眼睛,继而从外套口袋内掏出墨镜戴上,跑上前去,红斑赫然是这条寒冰隧道的出口,斜斜朝上,通往一个硕大的,更广阔的地底空间。

    “墨镜别摘下来。”红发小声说:“注意别发出声音。”

    展行刚靠近洞口,便被热气灼得快昏过去,里面究竟有什么这么热?

    “虎哥撑不住。”展行摸了摸大虎的鼻子,湿了一大片,猫科动物身上没有汗腺,唯鼻前与爪子上能分泌出汗水,环境一旦过热,便容易中暑。展行说:“虎哥在这里等,别下去了。”

    红发说:“我能保护他。”

    巨虎点了点头,退回冰壁附近蹲着,抬起爪子,朝展行挥了挥。

    红发从军服外套里掏出一片暗红色的虹镜,戴在耳旁,调试几个按钮,单片镜中颜色成为瑰丽的蓝绿,根据温度显示出光强。

    到处都是明亮的绿色,这是一个火山口的熔浆带。

    展行小心地从一个熔岩湖旁出来,身体贴在洞壁高处,唯恐踏错一步,便会被脚底的熔岩烧得灰飞烟灭。

    纵横交错的黑色石桥如同蜘蛛网,贯连起了这个巨大的天然地底溶洞。

    展行依稀能从石桥的形状上看出它的形成原因,它们都象无数条湖底升起的水箭,一段固定于地表,另一段牢牢粘附于洞壁上,岩桥上甚至能看得出滴落的粘稠质,于某个瞬间彻底冷却的水滴形。

    那是万年前长白山腹地喷发,飞射出的一条条熔浆,上千道熔岩箭在喷发力的作用下反复飞上半空,继而于高处的一股寒冷气旋席卷下瞬间凝固,自然的造化雕琢出了这个神秘的洞穴,周围俱是鲜卑人的石刻,展行数了数,足有十七个,它们以黑曜岩制成,又镶嵌上反射着红光的宝石。

    行云的声音于脚底传来。

    “这是一个被遗弃的神。”行云说。

    仇玥:“不想死的话就快一点。”

    行云淡淡道:“你的仇家追来了么?三爷和千面花来找你麻烦了?”

    展行拉开弓。

    红发宽大的手掌在展行肩上一按,展行只觉一股力量制住了自己,愕然转头,红发英俊的眉眼戴着暗红单镜,微微抬头,示意展行朝对面看。

    洞壁的另一边,林景峰赤着上半身,纠结精壮的肌肉上满是汗水,小麦色的肌肤犹如抹了一层油。

    他像壁虎般附于高处,忍受着热浪,指向他们来时的洞口,意思是快点回去。

    展行朝林景峰比了个凸。

    林景峰蹙眉,扬手,一把小刀咻地飞过来,牢牢钉在展行脑袋旁五公分处的洞壁上。

    展行注视着林景峰,嘴唇动了动,反手拔出小刀一甩,小刀在空中打着旋飞去,噔的一声,不偏不倚,贴着他的大动脉,钉在林景峰的脖颈旁。

    林景峰只得不再理会展行,朝下看去。

    仇玥:“把门打开,你们藏在洞里的东西都去了哪?别玩花招,警告你,你哥还在我们手上。”

    行云说:“门里面没有东西,我也不知道,我哥就把敦煌的玩意放在这里了,在这个祭坛上,你让我上去看看。”

    仇玥伸脚一踏轮椅,行云勉力撑着轮子,缓缓渡上台阶去,在祭坛中央原地调整位置,看了高处的三个人一眼。

    “就算找到了。”行云漫不经心说:“你也会把我弄死的。”

    仇玥:“不会,你可以留在这里,说到做到,我现在几乎已经不杀人了。”

    行云悠然说:“因为快要当母亲的原因么?”

    仇玥怒道:“别妄想拖时间!否则杀了你,我自己找!”

    林景峰在对面的洞壁伸出手指,摇了摇,示意展行不要采取任何行动。

    展行明白了,行云是在催促自己几个下去救她,而林景峰还在等,他也想要那批货。

    行云说:“这里据说只有一个被鲜卑族抛弃了的神,你看到那些石头,和祭坛中间的棺材了么?”

    仇玥警觉道:“什么意思?”

    行云:“一千六百年前,鲜卑族有自己的神灵,这个神叫鬼童子,他在山里走路,沿路会起火,喜欢酷热之地,也喜欢吃沙漠地区的一种耐热植物……就是羊皮卷上写的。”

    “他爱吃的东西,就是祭坛周围种的这些花。供奉火鬼童子的地方周围,大兴安岭常年温热,树木欣欣向荣,能抵御酷寒。”行云一指熔浆湖旁:“在鲜卑入主中原的时候,鬼童子被整个鲜卑族遗弃了。拓跋氏把他送到这里来,派了几个守卫住在冰湖外面……”

    所有人都是大汗淋漓,像是在水里捞出来一般,汗水沿着脸颊朝下淌,滴进熔浆湖内,发出嗤的轻响。

    展行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鬓角被熔浆的热气灼得鬈曲。

    红发呼出的气息滚烫,他脱了外套,只穿着件贴身白背心,已被汗水浸得近乎透明,低声问:“她在撒谎?”

    展行缓缓摇头:“应该不是,复印件我也有一份,确实是她说的这样,她想做什么?”

    行云续道:“拓跋氏给他派了一名老祭司,答应中原平定后就来接他。”

    仇玥缓缓走向祭坛中间的石棺,棺材上堆着不少黑曜岩雕琢成的石花,一只鹦鹉从寒冰窟内穿过,展翅飞来,在空中一个盘旋,缓缓落在行云的肩头。

    行云似乎得到了兄长安然无恙的消息,轻轻抬起一手伸到肩侧,把鹦鹉朝里面让了让,令它躲到自己脑后。

    仇玥冷冷道:“你们当初就把东西放在这里了?”

    行云推着轮椅朝前些许:“是,我也挺奇怪,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没了?难道是崔文那小子偷了?”

    仇玥:“棺材里吧。”

    行云敷衍地回答:“不知道呢,总之我没下来。”

    仇玥伸手,按在棺盖上,反手一使力,将它缓缓揭开。

    展行几乎是同时看见了仇玥与行云的身后,那个红衣红裤的小孩又出现了!

    “红叔!你看到了吗?那个小孩!”展行紧张道。

    “什么?”红发右眼已被炽烈的熔岩湖灼得视线不清,左眼从虹片中望去,只见祭坛边缘处多了一团散发着高热的明黄色光团。

    展行立马拉开长弓,仇玥翻开棺盖,把它掀着飞进熔岩湖里,红衣鬼童子登时极为愤怒,大声嘶吼,仇玥愕然转身,一股热浪扑来,将她推得直飞出去。

    “小心!”展行喝道,见鬼童子转向行云,果断松弦,嗡的一声,鬼童子似乎感应到威胁,轰然散开,成为充斥了整个溶洞的大火。

    火焰一起,到处都是鸿蒙的迷雾,林景峰凭声辨认方位,砰砰数枪。

    红发朗声爆喝,从岩壁上跃下,轰然落地,抽出背后大剑几下挥舞,将火焰逼回祭坛上去。

    行云慌忙磕磕碰碰,操纵轮椅逃离祭坛,到处都是烟尘与大火,熊熊燃烧的烈火扭曲视界,带着飞扬的火山灰喷出溶洞。

    “干蛤呢!干蛤呢!”鹦鹉拍打翅膀,不住大叫。

    黑灰里传来数声错乱的枪响,仇玥与林景峰俱辨出方位,猛放盲弹,行云只觉一股刺痛传至身后,轮椅烫得几乎把双手皮肤烙在铁架上,难忍地痛苦尖叫。

    “干蛤呢!”鹦鹉转身,鸟爪抓住了什么,一阵乱揪乱挠,陡然提升音调:“你干蛤呢——!”

    “嘎——”鹦鹉抓狂的鸟叫戛然而止。

    红发挥起大剑漂亮一旋,当当当声挡住三枚子弹,单手揪着轮椅,把行云连人带轮椅朝后平抛得去,行云摔在地上,陷入昏迷。

    “别放枪!”红发喝道,冷不防热浪卷来,胸口中了一撞,朝后直飞出去。

    枪声停,一头金黄色猛虎咆哮着跃出冰窟出口,漫天黑烟与粉尘轰地一收,火山灰飞扬,现出一张狰狞的脸,大声嘶叫,猛虎吸气,继而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大吼,虎咆声如炸雷般在洞中滚动,展行与林景峰险些被激得吐血。

    烈焰一收,猛虎又是一吼,压制住了那股热浪,虎啸倏然间冲破纷扬飞灰,轰一声把它压回祭坛中央。

    展行头昏眼花,缓缓上前。

    猛虎凝视祭坛中间,烈火如同有生命般倏然一收,聚于石棺旁,现出鬼童子的身形。

    鬼童子恐惧地后退一步,盯着虎王。

    虎王似在威胁,又似在教训红衣小鬼,低低地咆哮数声,单爪于地面一拍,粉尘飞扬。

    “啊嚏——!”展行惊天动地地打了个喷嚏。

    仇玥倒在祭坛边缘,不知死活。

    行云摔在熔岩湖旁,昏了过去。

    鬼童子孤零零地站在祭坛中间,眼中有泪花在闪动。

    “你……”展行收起弓:“你是这里的神?”

    鬼童子看着展行,不说话。

    展行上前一步,猛虎忙伸爪拦着,展行说:“没关系。”

    大虎自头至尾一阵猛抖,抖掉毛上沾着的灰,展行又打了个喷嚏,上前一步说:“你被他们扔在这里了吗?”

    鬼童子听不懂,疑惑地看着展行,展行连说带比划,按着大虎,鬼童子不再惧怕地后退。

    “被遗弃的神?”红发走上祭坛。

    鬼童子又一退。

    展行缓缓走近他:“你不想我们上山?”

    鬼童子挡在石棺前,展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鬼童子终于放松了些,却仍不住打量大虎。

    大虎傻乎乎地蹲在祭坛上,鼻子朝下嘀嗒嘀嗒滴汗,实在太热了。

    展行俯到棺材边,看了一眼,棺材内放着一名老妪的尸身,周围装满稀奇古怪的随葬品,展行一眼便认出有好几件是敦煌的古物,料想是唐楚他们放在祭坛上,鬼童子又拣了放进棺材里的东西了。

    “这应该就是……当年的老祭祀。”展行看着那老太婆干涸的尸体,尸身旁放着不少石花,以及从冰窟湖内搜集来的一些蓝色药草,说不定正是这些东西令她的尸身保持完好。

    老太婆脸上又被撕下半层皮,展行看了鬼童子一眼,那半边老妪的脸正贴在鬼童子的左脸上。

    展行朝高处看了一眼,林景峰正跃下洞壁,沿着交错的石桥缓慢走来。

    “东西都在棺材里面吗?”林景峰用枪指着鬼童子,预防它有什么动作,说:“过来,别靠它太近。”

    展行说:“关你什么事?”

    林景峰道:“唐楚他们人呢?”

    展行:“你要东西吗,自己不会过来拿?”

    林景峰沉默了。

    展行朝鬼童子说:“我拿点东西和你换,好么?”

    鬼童子迟疑地看着展行,展行从兜里掏了掏,找到点小玩意,拿出几张伊利的奶牛贴纸。

    鬼童子:“?”

    展行:“和你换,喏。”

    老虎猢地一声,似乎有点舍不得。

    展行摆手,再加上几个小玻璃瓶,瓶里装着林景峰以前朝里放的干花,小豆芽等等,交给鬼童子。

    他俯身到棺椁内,把那老妪的尸身摆正,放好,取出一件古董,放到怀里,笑道:“我拿走了?”

    鬼童子明白了,看得出这是展行和那大老虎心爱的东西,他接过那些花花绿绿的玩意,点了点头。

    展行再次俯身,一手主动伸出,牵着鬼童子。

    鬼童子看着林景峰,抬起另一只手,像是想牵林景峰。

    下一秒,砰然枪响,鬼童子的头爆成碎块直飞出去。

    同一秒内,林景峰吼道:“不是我!”

    展行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他亲眼看到鬼童子的头颅被击碎。缓缓后倒,摔在了祭坛上。

    仇玥惊疑不定,手握着枪,又是连着砰砰两枪,巨虎愤怒大吼,林景峰马上转过枪口,毫不迟疑,一枪把仇玥的手腕打断!

    “等等!”展行骤遇变故,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红发揪着衣领,抛下祭坛。

    仇玥大声尖叫,拖着断腕不住后退,躲到一块岩石后。

    鬼童子的尸身瞬间蒸腾,飞扬出无数黑灰,掉头扑进了熔岩湖里。

    片刻后一声巨响,连虎王亦恐惧地退了一步,熔浆湖拱起一道橙黄色的小山,整座溶洞疯狂摇撼,古旧的石桥落下,祭坛四分五裂,沉入地底。

    “快走!”红发隐约察觉了极为恐怖的危险。

    “干蛤呢——”鹦鹉虚弱地扑打翅膀。

    众人:“……”

    展行这才想起昏倒的行云。

    “我们断后!你先走!”红发仓促喝道。

    林景峰揽起不省人事的行云,沿着半截石桥跃上高处,展行几步跳上,林景峰伸出手,展行从怀里掏出一敦煌的古物,那是一个陶壶,他把它交到林景峰手里。

    林景峰愤怒地吼道:“都这时候了!你还闹什么脾气!”他把陶壶狠狠抛在一旁,价值连城的宝物被摔得粉碎,继而再紧紧握着展行手腕,力道大得出奇,令展行一阵剧痛。

    展行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终于反手握住了林景峰的手腕。

    林景峰把展行拉上洞穴,拖进冰窟的通道内。

    熔岩洞中石桥节节崩毁,大虎几下纵跃,在落石间转折,爪子扒着洞壁边缘一阵乱挠,吃力地爬了上去。

    熔浆缓慢升高,鲜红的气泡破开,粘稠流动着的火焰湖泊内,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被惊醒了。

    巨虎使出平生力气疯狂挠抓,尾巴悬着乱摇,展行跑出几步,又推开林景峰冲回来,喝道:“虎哥!”

    巨虎长尾一掠,蹭在岩浆表面上,唰一下烫焦了尾梢的一点点皮。

    “嗷呜——”老虎惊天动地,发出一声凄惨大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