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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地方?是梦境?展行想回头看,身躯却仿佛换了主人,不受控制地朝江边走去。那里站着一名俊朗,身材修长的男人,看着江水出神。

    额上仿佛有个帽子,边缘挡住了上视野,展行明白了,那是司祭的面具,只不知道自己头上顶着的,是大司祭还是少司祭的?

    那男人容貌清秀,皮肤白皙,颇有点张帅的模样,额角同样斜斜戴着司祭的青铜面具,那面具以金镶边,颧处两道淡淡的金纹,正是唐悠先前分到的一个。

    “这应该是许多年前的司祭。”唐悠道:“展行,你在么?”

    展行听到了,问:“唐悠,你在哪里?”

    声音在脑海中回响,耳朵却听不见,唐悠说:“我就在另外一个人身体里。”

    “我是哥?你是弟?”展行说:“怎么回事?”

    唐悠:“我这个才是哥!你没看到他的面具是张帅的么?”

    展行:“好好好,算你赢了哦。”

    唐悠:“……”

    少司祭停下脚步,大司祭看了他一眼,抬手摘了面具:“我要走了,清觞。”

    少司祭问:“去哪里?中原兵戈马上要来了,僰母让我来找你。”

    大司祭淡淡道:“僰国已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每一刻都在苟延残喘,你看这山水……”

    刹那间江水两岸青山枯败,漫山遍野的枯树,杜鹃啼血,猿猴哀鸣,景象一转,荣枯交替,水里满是黄破的残叶,顺水而下,密密麻麻的虫群汇于天空,朝南离去。

    “此处已再无留恋,跟我走吧。”大司祭说。

    少司祭摇了摇头:“贪生怕死,自己走吧,你无牵挂,我有。”

    大司祭:“你这又是何苦?僰母三天后就要死了,你守着一个死人……”

    少司祭勃然大怒:“若不是僰母舍身赴死,举国上下,又何来逃生的时间?我陪着她,她死,我也一起死!”

    展行:“咩咩咩——”

    唐悠:“汪汪汪——”

    大司祭说:“我留下陪她,你和族人一起走,朝南退。”

    少司祭冷冷道:“不用再说了,我不会离开这里一步。”

    少司祭转身离去,展行的意识被禁锢在少司祭体内,凄惨道:“哥——”

    唐悠:“滚!”

    景象瞬息万变,耳中传来拼死的厮杀。

    展行:“哇——”

    唐悠:“听得到么?你那边怎么了?”

    展行的意识很想找点牛肉干来尝尝,毕竟这电影场面实在太壮观了。

    到处都是硝烟与战火,滚油罐飞进城中,巴蜀古国的飞虫布满天际,少司祭张开双手,仰头面朝天空,狂风与飞雪带着无数靛蓝色的飞虫,淹没了身穿秦甲的大军。

    “我这边在打仗,你呢?”展行描述了一下景象,询问唐悠。

    唐悠说:“大司祭带着他们的族人在朝南撤,这里估计只有不到一万人。”

    展行远距离意识通信:“应该去了珙县,你说张辉他们在做什么?这面具怎么摘下来?”

    唐悠说:“再等等吧,说不定这事和那棵树,和猴子们都有联系,啊,大司祭回头了。”

    展行:“别回来啊!要亡国了已经!”

    唐悠:“他自己回来的!”

    僰母立于古城中心,一身宽大黑袍在风里飘荡,密密麻麻如同海潮般的飞虫于袖底喷涌而出,瞬间覆盖了全城。

    蛊群聚集为一张嘶吼的脸,朝十万秦军发出咆哮。

    群星闪烁,朝着巴蜀中央投下射线般的白光,少司祭在风里高声朗诵祭文,那一刻天地剧烈摇撼,整座古城仿佛在虫群的冲刷下解体,巨石旋转着飞向空中。展行愕然看着眼前的景象,切身体会到玉石俱焚的感觉。

    “他们好像……要把整个古城炸掉,和秦军同归于尽。”展行喃喃道:“太可怕了。”

    唐悠:“大司祭也感觉到了,他正在赶回来的路上,还发生了什么?”

    展行:“秦军有对策!那是什么?十二金人?”

    秦军黑压压的阵内推出攻城机,环绕巴蜀全城支起顶天立地的金人塑像,将蛊群压制在城市中,少司祭七窍流血,不住发抖,最后轰的一声,世界同归静谧。

    展行:“电影看完了,全是黑的。”

    唐悠:“我这里还有,应该是你死了,躺着吧。”

    天空中飘起带着咸味的白雪,如同盐花般温柔地覆盖了战场,硝烟褪去,大司祭在尸堆中穿梭,最后停在城门处的祭坛上。

    唐悠:“你和那女的都被剥光衣服,吊了起来,已经死了。”

    展行:“是少司祭,我谢谢你了,你硬了吗?”

    唐悠:“很惨,全身都是血……你不要插科打诨了,该给你也看看。”

    大司祭把他们解了下来,轻轻放在地上,僰母的尸身安躺于祭坛中央,大司祭解下外袍,裹着她的身躯,在她的唇上吻了吻。

    大司祭唱起悲怆的歌,地面塌陷下去,僰母尸体沉于地底,喷涌出一口泉。

    少司祭额前飞出一道银色光点,大司祭翻手释出体内的金色蛊虫,两只蛊在空中互相环绕,聚为一处,成为左翼流金,右翅亮银的一只奇异甲虫,没入大司祭体内。

    “原来司祭不再分职,是这么来的。”展行听了唐悠的描述,喃喃道。

    大司祭抱起少司祭的尸身,离开了巴蜀废墟。

    同一时间:

    婴儿哭声越来越响,林景峰与张帅在溶洞的一个死胡同前停下脚步,洞壁上布满了小孩子的血手印。

    最里面的角落,歪倒着一个男人——络腮胡。

    “他怎么会在这里?”林景峰蹙眉道:“你有枪么?”

    张帅:“我不用枪,徒手就行,三爷你握好刀,随时提防尸变。”

    婴儿哭声是从络腮胡身上传来的。

    张帅低声说:“你看他身上的东西,我觉得他是被鬼婴俯身了。”

    络腮胡胸口的衣袋里,露出一个化妆盒,那物他们都见过。是先前摄影队里女人用过的,林景峰一想便明白了——摄影组三人陷在禁地中,络腮胡等了许久入内查看,发现人都死光了,于是开始偷死人的财物。

    “最后那个镜头,是他拍的。”林景峰说:“有可能是跑不掉,被鬼婴俯身了。”

    张帅点头不语,片刻后从身上取下一个小盒子:“三爷,你帮我拖时间,我想办法解决掉它。”

    林景峰护在张帅身前,留给他充足的施法时间,张帅开启盒盖,喃喃念了句咒文,盒内喷出一股若有若无的红烟,在地面缭绕,继而聚合为一只通体赤红的婴儿。

    “你也养鬼?”林景峰霎时只觉背后一阵凉意。

    张帅目光游移不定,不答话,显是全部精神都用来控制那红色婴孩。

    林景峰曾在师门内听过,使巫之人偶有豢养鬼婴,利用早产夭折后的一呢胎儿放血,再与死胎共炼,炼化为鬼,是极为恐怖的一门巫蛊之术。张帅应当不敢轻易动用鬼婴蛊,此刻顾不得反啮的危险放出来,以鬼噬鬼,可见遭遇的事十分危急。

    林景峰凝视那死尸,婴儿哭声渐响,感应到了威胁,血婴摇摇晃晃朝络腮胡的尸体走去,络腮胡缓慢睁眼,直起身子。

    林景峰吼道:“当心!”

    络腮胡的尸体带着恶臭,张开嘴,嘴部扳到一个极其夸张的角度,避开血婴,朝林景峰与张帅扑来!

    林景峰果断挥刀,络腮胡的尸身浑然不惧,每一刀砍去,都有蛊虫于伤口处喷涌而出,正要招架不住之时,血婴成功抓住了络腮胡的一只脚。

    婴儿尖叫混杂在一起,林景峰咬牙挥刀,将络腮胡的脑袋砍得飞了出去!尸身砰然倒下。

    “这就行了?”林景峰松了口气上前检查:“先前的珠子呢?”

    张帅仿佛发现了更可怕的事情,吼道:“退后!别靠近它,这是变异了的蛊婴!”

    林景峰刚伏□,发现那具成人的尸体发生了变化,它的肚皮破开,现出一张嵌在胸膛上的,绿色的婴儿的脸。

    林景峰马上后退,血婴似乎在迟疑,张帅又猛地不住催促,血婴回头看了张帅一眼,目光中带着愤恨。

    林景峰:“要反噬了?”

    张帅不顾一切,大声喝骂,手里抖出一张带血符纸,面色苍白,那时间无头尸一手撑着地面,要再次爬起,血婴终于朝络腮胡的尸身扑了上去。

    张帅似乎耗尽所有力气:“马上离开这里,别管了!蛊婴会爆的!喷上了马上就死!”

    林景峰快速收刀,扛着张帅逃出了溶洞,洞内传来婴儿的尖叫。

    凄厉声音在整个溶洞网中,乃至环形峭壁里不断回荡,到处都是血红色的光芒,一闪一闪,唯独盆地中央的大树还保持着蓝绿的光晕。古树地下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即将破土而出,峭壁悬棺洞内的尸猱冲下地面,朝大树处聚拢,扯下榕树的气根。

    张辉双眼微眯,长身立于树前,双掌十指斜斜互抵,捏了个印诀,拦于面前,尸猱一波又一波,越来越多,上前不断刨古树根下的泥土。

    张辉大声念颂咒文,清越声音在峭壁间回荡,与尸猱的嘶哑咆哮,以及鬼婴的尖叫声混在一处,震耳欲聋,峭壁红光大盛,古树朝天空释放出星星点点的蓝光,仿佛是两种祭礼的彼此交锋,互相压制。

    张辉不住喘气,榕树气根越来越少,地面隆起,那处正是镇压着十万大山中千年以来的食人恶鬼。

    一只尸猱从树干上成功跃下,开始拉扯束缚着僰母的榕树须根,张辉结印反手一推,无数树叶落下,瞬息而至覆盖了尸猱,继而如利刃般将它切割为碎块!

    尸猱群冲破了禁制,目标转向张辉!五六只猱一跃而起,利爪当头抓下,把他抓得全身溢血。

    张辉忍着极大的痛苦,躬身喷出一口血,血液爆开浸在泥土中,蛊树得了感应,猛地一颤,抖落漫天树叶,在禁地内高速回旋,绿叶的洪流彼此交错,把尸猱撕扯得粉碎!

    地底传来隐约的咆哮,榕树的根须从泥土中被掀翻了近半,整棵巨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刹那间峭壁顶端响起一声虎啸!

    一只巨虎从百丈高崖飞身落下,冲进禁地中央,几爪拍飞缠在张辉身上的尸猱,猛一拱背,全身虎毛竖立,威胁地压抑着吼声。

    张辉满身鲜血,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林景峰与张帅冲出了溶洞,张帅色变大喊道:“弟!”

    说时迟那时快,林景峰一跃而起,侧身避开迎面扑来的绿叶洪流,却被一根巨大的树根抽中,摔飞出禁地外。

    榕树已抖落所有的树叶,唯余枯黄的枝桠,千万片叶子绕着环形峭壁飞速呼啸,抵挡不断涌上的尸猱。

    巨虎琥珀色的双目迟疑不定,拱起的地底禁锢了自己的天敌。压迫力令它退了半步,又退半步。

    “居然搬到这里来了?是什么地方?”唐悠的声音响起,一只手按住巨虎的背脊,令它安静下来。

    两名戴着面具的少年走进了禁地。

    展行的声音冷漠而带着磁性:“是你带着他们南迁的。”

    唐悠戴着古蜀面具的脸仰起,看着天空,夜幕中群星闪耀,他伸出一只手虚按,所有纷飞的绿叶都凝固在半空中。

    “小贱!”林景峰挣扎着起身喊道。

    “清觞,这里是十万大山的最边缘。”唐悠说。

    展行嗯了一声,不置可否,走向禁地中央,躬身以手摸了摸张辉的脖侧。

    展行说:“他身上有银羽蛊。”

    地底再次响起不敢的咆哮,展行戴着面具的脸微微低下去,巴蜀面具的双眼仿佛穿透地表,看见了被古树镇压着的恶灵。

    “是一只上古的黑猱精。”展行低声说。

    唐悠仰头,朝向树干中的僰母,喃喃道:“她在这里,我听见她孩子的哭声。”

    展行沉默,许久后开口道:“你后人的骨血,带他走么?”

    唐悠双手负于身后,站了很久,而后道:“当初,你不愿意跟哥一起走,可是因为她?”

    展行淡淡道:“总有人要留下来的,不是你,就是我。”

    唐悠叹了口气,地底那物已似快要冲破禁锢,唐悠伸出手,拈住半空中一片飞扬的绿叶,念道:“去罢!”

    刹那间所有绿叶朝着古榕树涌去,生机再次焕发。

    展行仰头眺望星空,喃喃道:“哥哥,你还记得小时候的话么?”

    唐悠没有应答。

    展行道:“祭先祖在天之灵,借星力一用。”

    话音落,天顶落下无数缕光,星罗棋布,在峭壁上穿梭,星光于棺阵的符文上来回交错,组成一个庞大的,闪着蓝光的法阵,缓缓将地面压了下去。

    倾斜的万蛊神树一沉,所有的红光黯淡,消散,星光于棺枢中飞出,射向中央古榕树,所有翻倒的岩石回复原位。

    展行松了口气,抬手摘下面具,茫然看着唐悠。

    唐悠把面具推上头顶,与展行互相对视,点了点头。

    “张辉!”展行手忙脚乱地上前,抱起张辉,张辉有气无力摆手。

    “小贱!”林景峰喊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展行答:“我不知道!看了场电影就变这样了,你们看到了什么?”

    唐悠检视手里面具:“我们应该是被面具上的记忆附体了。”

    展行松了口气,林景峰跑上前,看了巨虎一眼,数人聚在大树中央。

    “你们呢?找到那个哭的小孩了么?”展行问。

    林景峰手心全是汗:“张帅已经解决了……不对。”

    众人同时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情。

    婴儿哭声还在,若有若无响起,并渐渐变大,他们一起望向峭壁底部的溶洞,一只绿色的蛊婴,背后粘着另一只浑身通红的血婴,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林景峰:“张帅……”

    血婴被粘在蛊婴的背后,转过头,开口放声尖叫,霎时张帅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地上。

    林景峰反手抽刀:“蛊主被反噬了!虎哥保护小贱!你们朝岩石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