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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贵如油,林景峰却实在不想它多下几天,然而淅淅沥沥的小雨自从昨夜的第一声闷雷开始,便下个没完没了。

    翌日清晨,炉子是湿的,数人随意吃了点饼干牛奶,展行还和唐悠在玩便携式微波炉,打算捣鼓点好菜出来,奈何林景峰半点心情也欠奉:“快走吧,我拜托你们俩了,是出来春游的吗?”

    过了湖,便再没有路,天地间灰蒙蒙的一片,所有人的裤管都被野草沾得湿透,霍虎脑袋上的不锈钢锅还被雨点敲得叮当响。

    张帅道:“原本那边还有条路,珠子丢了以后,我就把下面的山洞封住了。”

    林景峰上前在山壁上检视,见周围无数凌乱碎石,壁上又钉着草偶,血布等物,料想是僰人的一些应急措施,朝上看了一眼,说:“这个是封印?”

    张帅点头道:“我不知道有没有用。拆了进去?过了这个山洞,从另一头出来,能到环形的盆地里,盆地里就是僰母停棺的地方。先老吩咐,如果棺阵有变,就得把这里的出口封住。”

    林景峰阻住:“先不拆,我们试试攀过峭壁去。”

    他甩出绳勾,挂在湿滑的峭壁上,唐悠说:“给我半天时间,我能组装出一套八脚攀山车。”

    林景峰道:“算了,你那些小玩意都靠不住。”

    张帅哭丧着脸道:“昨天被小贱那一电,身上带着的蛊都快死光了。”

    林景峰上峭壁打岩钩,展行拉开弓,紧张地盯着,生怕有尸猱随时扑出来,林景峰渐攀渐上,已离地面五十米高,成为一个小黑点,若是摔下来,势必尸骨无存。

    “别怕。”张帅道:“三爷功夫好。”

    展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又发现了岩壁最高处的右侧,有一个洞,洞里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到,他把瞄准镜对着那处,看到了一个人的头颅。

    “看到我了么?小贱!”林景峰手上不停,仿佛感觉到了展行的担忧,兀自大声道。

    展行声音有点颤:“看到了,你小心点。在你的右手边有个通道,可能是昨天那怪东西的巢。”

    林景峰顿了顿,喊道:“知道了,别穷紧张!”

    展行兀自以弓指着,林景峰渐渐靠近峭壁顶端,还有三十余米。

    “小贱!”林景峰朗声道:“以后买个房子,请你爸来住吧。”

    展行莞尔道:“好。”

    林景峰又问:“你喜欢小孩儿么?”

    展行道:“喜欢,你要给我生个么?”

    林景峰道:“别搞反了,你生个差不多,生出来会养么?你自己还是小孩儿呢!”

    众人笑了起来,林景峰心内好笑,缓缓上攀,气氛舒缓了不少,然而片刻后,天地间仿佛有了感应,传来婴儿“咿咿呀呀”的声音。

    张帅茫然四望,那声音像是从天上传来的,林景峰手上一顿,展行道:“别停!继续爬!”

    唐悠听得毛骨悚然,问:“是什么东西?白天也会闹鬼?!”

    张帅示意稍安,天空雨云密布,到处阴森森的,雨水在湖面上激起涟漪,惨白的天幕下峭壁四周回荡起无数交织的叫声。

    展行声音发着抖:“小师父,你……别靠近右手边。”

    他把瞄准镜对准峭壁上的洞口,仿佛看到有什么东西爬出来了。

    展行道:“能……”

    张帅色变道:“三爷!下来!”张帅与唐悠奔向峭壁,霍虎留在原地守护展行,展行牢牢盯着山洞,呼吸窒住了。

    有一个□的婴儿,浑身发绿,正在朝洞口爬出来。

    “你看到了什么?”林景峰手上加快速度。

    展行道:“没什么!你朝上爬!”

    瞄准镜内现出的,绿色婴儿爬到洞口,朝左张望,展行瞬间松弦,嗡一声无形箭离弦而去,哇一声大嚎。

    山洞内开始嘶哑地嚎哭,哭得声嘶力竭,一声哭起,四周回声应和,整座山林都响起哭声。

    “当心!”张帅道。

    林景峰几下猛踏,险些打滑,已冲到峭壁顶端,一跃而上,抽出背后长刀,凝视高处,是时只见山野两侧,岩石顶端密密麻麻的黑色尸猱,看那架势足有上百只,俱盯着他们一行人,却不行动。

    婴儿哭声渐小,显是爬进洞去了,尸猱嚎叫声歇,纷纷转头离开。

    林景峰手握长刀,又等了一会,方把绳子系在一个大岩石上:“上来吧,先上来再说。”

    他用绳子垂下峭壁,唐悠上前接过,左一荡,右一荡,固定于错落岩钉中,加了个绞盘与钢托。

    “两脚站在管子上,双手摇绞盘。”唐悠示意道:“谁先来?”

    展行道:“我殿后,免得有东西出来,你们先上去。”

    数人依次用绞盘摇上峭壁顶端,展行退开些许,持弓指向高处,随时警惕,又把瞄准镜对着峭壁顶端,四处侦查。

    镜头里,他看到林景峰笑了笑。

    “笑什么?”展行把瞄准镜指向山洞。

    “笑你能殿后了。”林景峰淡淡道,声音不大,却显得十分清晰。

    展行说:“我还是有用的!”

    林景峰把最后的唐悠拉上峭岩,说:“好了,上来吧,我负责接应你。快点。”

    展行快步跑向峭壁底部,攀着绳子开始摇绞盘,林景峰手握长刀,与张帅各站一面,侧身盯着峭壁。

    一件东西从那洞口缓缓退了出来,继而掉下峭壁去,发出闷响。

    展行吓了一跳,转过头,林景峰又吼道:“别往下看!继续!”

    刹那间洞口窜出来一道黑影,扑向半空悬着的绳索,张帅与林景峰同时出手,展行还没看清楚发生何事,已听到叽的一声,又有东西落下山崖去。

    展行猛摇绞盘,一群金色的蜜蜂嗡嗡作响,缠着洞内跃出来的尸猱,头顶又中了林景峰一把匕首,插在额上,被甩下山崖后揪着石壁,呲牙发出低声,翻过白眼,死死盯着林景峰。

    张帅道:“它不敢攻击你,小贱?”

    尸猱几下攀爬,刻意避开了展行,朝峭壁顶端跳去。

    展行果断弃了绞盘,双脚一勾绳索,翻手放开,整个人朝后倒挂,拉弓松弦,嗡的一声,峭壁下传来凄厉尖叫,尸猱摔下百丈山崖,掼在岩上,砸成一滩发黑的腐肉。

    霍虎数人把绳子拉了上来,展行舒了口气,问:“还有?看看那个洞,是怎么回事?”

    林景峰手心里满是冷汗,把绳子挪到不远处的侧洞,垂下去看了一眼:“是个空洞。”

    “刚刚扔下去的是什么?”

    展行趴在边缘上,举着瞄准镜朝下看。

    “我看看?”张帅接过。

    “那是上回……”张帅道:“到山里来拍外景的人。”

    林景峰从洞里上来,提着一架黑色的机器:“我找到了这个。”

    “啊!”唐悠忙接过,是一台摄影机。

    “还能用吗?”林景峰问。

    唐悠检查了一次:“镜头摔坏了,电池也烂了,储存芯还能用。”

    队员们围在一处,展行道:“能播出来看看不?”

    唐悠拆开摄像机外壳,稍一沉吟道:“要外放吗,可以,不过得稍等一会,还有同步录音……我看看。”

    林景峰站直身子,他们所处之地是一个巨大的石山平台,平台上光滑之处寸草不生,深深浅浅的水洼内长满苔藓与绿藻。

    开阔平台足有上千亩面积,被周围的山峦所包围,四周都是参天古木。

    “还有多久?”林景峰问。

    张帅答道:“翻过这山就到了,山的另一头有个盆地,刚才峭壁下的山洞就是穿过山腹的。”

    雨越下越大,众人身上已经湿透,展行打了个喷嚏,开始发抖。

    林景峰道:“原地找个地方休息一会,躲雨,看看录像带里有什么再说。”

    霍虎倒了水,在一棵大树下生起火,春寒竟是沁人心骨,越来越冷,数人围着炉子脱了上衣烤火,好半晌才缓了过来。

    唐悠终于捣鼓好摄像机,午后天地已是漆黑一片,闪电在云层中若隐若现。

    “现在看?”唐悠把记忆条塞进一个小巧的装置,连上笔记本,挡着雨,又挂上个胶套:“朝对面看,外放清晰点。”

    唐悠开启笔记本附带的投射装置,一道强光射出,射在对面的山壁上,黑夜里出现映像。

    万古玄荒,雨水苍茫,昼夜将合之时,坐在原始森林中,看一卷用生命换来的录影带,所有人都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林景峰说:“希望对这些事情有帮助……摄影队进来的时候,是在珠子遗失前,还是遗失后?”

    张帅想了想:“应该是在张辉的女朋友来过之后,摄影队进入之前。”

    雪花点一收,对面峭壁上现出图像,开场是在清晰的白天,丛林明亮,到处都是一阵深绿,光斑从树叶的间隙投入,落在地面上。

    “我们在七月份进入了黔东南的原始森林。”男人的声音道:“老黄负责物品补给,胡芸负责医疗。”

    他把镜头转向一个漂亮的女孩,女孩朝他们挥了挥手。

    男人的声音又说:“本来想在万蛊门再请一位向导,但少数民族同胞大部分都拒绝了,认为山中有不能触犯的神灵。”

    林景峰插口道:“只有三个人?”

    张帅警觉地说:“不,应该有四个。另外那个人去了哪里?”

    林景峰示意稍安,继续看下去。

    男人的声音:“现在就让我们进入森林,亲手揭开这位神灵的面纱吧。”

    揭开面纱?是你的头盖骨会被揭开才对吧。

    展行唱道:“掀起你的头盖骨……”

    唐悠按着电击棒,展行马上识相闭嘴。

    展行:“我们猜猜谁活到最后……”

    唐悠把电击棒贴在展行的太阳穴上。

    展行:“……”

    “这是一个美丽的,保留了它的全貌的原始森林。”男人的声音:“桉树与榕树,是森林中的主要构成部分,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棵古银杏,当地向导打冬把我们带到这条河边。”

    “昆虫非常漂亮。”男人说:“这种绿叶蟋蟀比较少见。”

    镜头转向在林间爬行的一只昆虫,昆虫与树叶同成一色,倏然一只黑色爪子挥来,镜头剧烈震动,传来女生的尖叫。

    “哈哈哈——”男人笑道:“看来森林的住客不太欢迎我们,小胡,你没有事吧?”

    女声稳定下来:“没有事,手背被挠了一下。”

    “让我们看看。”男人说:“哟,这是一只非常罕见的动物,灵长目、狨科,猿猴类……”

    镜头转了个向,现出蹲在枝桠间的猱身上,小猱全身漆黑,双目浑浊。

    “它在警告我们,不要侵入它的地盘,黑狨早在五千年前就已经很少记载了,中国古代记载,把它称之为‘猱’。这是猕猴类的活化石,爪子非常尖锐……”

    “像只小松鼠。”老黄的声音饶有趣味评价道:“我们继续前进吧。”

    镜头又晃了晃,数人惊呼,画面黑了。

    男人关了摄像机,录音仍开着,焦急地说:“怎么样?”

    “没关系。”一个陌生人的声音说:“敷点我们的草药就行。”

    那女生胡芸说:“不能乱用,得先用碘酒消毒。”

    陌生人粗鲁的声音:“你不懂,山里有山里的路子,按我们的规矩来,没有错。”

    镜头再次打开,画面上现出一个络腮胡的中年人,从包内掏出一把白色的药粉,均匀洒在另一个男人的手臂上,仰头喝了口酒喷上去,瞬间药粉劈啪作响,不住沸腾,那男人痛得大叫。

    “石灰?”林景峰问。

    张帅示意再看看,络腮胡一手按在那男人手臂上,就着被抓出的三道伤口虚抚而过,口中喃喃念了几句。

    张帅说:“苗人驱邪的咒文,看来这人会点门路。”

    “你会么?”展行问。

    张帅道:“会,但不像他这么麻烦。”

    女人大声斥道:“这样会留下伤口的!”

    张帅与电影上那络腮胡几乎同时出声,嘲道:“蠢货。”

    络腮胡处理完老黄臂上伤口,转向女的,女人忙道:“我我……我自己来。我有双氧水。”

    络腮胡反复强调,女的就是不愿意,最后厉声道:“我不会用你们的药的!”

    络腮胡只得作罢。

    张帅道:“她死定了。”

    “为什么。”林景峰问。

    张帅说:“她的手背上被放了蛊,那只猱不出手,我还看不清楚,被抓中手背以后,已经有蛊虫潜伏进去了。”

    展行好奇道:“猱会放蛊?它们也会用吗?”

    张帅蹙眉,让唐悠固定住几个画面,反复看那道伤口,忽然指着电脑屏幕上某处,说:“你们看她的手臂。”

    女人的臂弯处,浮现出一片浅浅的紫色,皮肤下有一个极其隐秘的突起。

    张帅说:“猱的身上至少带了上百种毒蛊,先看下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