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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去哪里?以后做什么?

    展林二人就像所有私奔的小情侣一样迷茫,他们各有各的心事,却谁也不先开口说。最后还是林景峰提议:“先回内地吧,广东话听不懂。”

    林景峰和展行牵着手等过关,电话响了。

    展行:“哎,你是谁啊。”旋即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响亮,忙收小声音:“虎哥?”

    霍虎在电话另一头眼巴巴道:“想你了……”

    展行边走边哄:“这可怜的,张辉没给你吃饱吗?”

    霍虎:“这边牛肉干不好吃……”

    展行:“我给你买了牛奶片,还有优之良品的肉脯,可以干吃。”

    霍虎:“你什么时候回来?待会,张辉兄弟给你说。”

    展行想了想,把电话给林景峰,林景峰漫不经心地说了几句,便挂了。

    “吃,住都是张辉出钱。”林景峰说:“请我们去黔东南玩,去么?”

    展行来了兴头:“去!”

    林景峰沉吟不语,展行说:“散散心,以后就去北京?”

    林景峰还是不说话,展行说:“我去打电话订机票吧,在哪里停靠?”

    过关时已是午后,林景峰说:“先随便逛逛,订晚上到贵阳的机票。”

    展行:“张辉家有什么好玩的?”

    林景峰答:“不知道……他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请我们帮忙,当然,是付钱的,酬劳面议,因为你没在,所以虎哥一直没答应,小唐也没答应,他还没回家。”

    展行点了点头,时间还早,二人在市区内逛了逛,博美店二楼,摆满了艺术花瓶,有古玩,也有新仿,每一个的价位码后面,都跟着一大串零。

    展行经过商品架:“以后咱们也可以卖点近仿,挺不错的么?不用再跑得半死。”

    林景峰微一沉吟,搭着展行的肩膀:“直说吧,小贱,如果后悔了,还可以回去。”

    展行:“?”

    林景峰:“我想干一票大的。”

    展行没听清楚,马上欣喜若狂:“现在去开房?”

    林景峰怒道:“是干一票!不是干一炮!”恨恨推开展行脑袋,转身走了。

    展行忙追在林景峰的身后,问:“什么?你说什么?”

    林景峰说:“我想最后赚一笔,赚完就收手,起码做次一千万的买卖,钱一到手,我们就不用再东奔西跑了。”

    展行道:“不好吧,太危险了,我想想,你的匣子卖了么?”

    林景峰:“托在斌嫂那里了,她帮我想办法,我怀疑潘家园的青云斋有老头子的眼线。”

    展行:“我们先把钱集中在一起好么?”

    林景峰:“好,都给你管吧,但还远远不够。”

    展行:“不够就做点小本生意,慢慢赚呗。”

    林景峰不悦道:“我是在告诉你,不是征求你的意见。我已经想明白了,这是最后一次。”

    展行:“通常电视和电影里,主角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次’结果都很糟糕。”

    林景峰:“……”

    展行:“我开个玩笑而已。”

    林景峰:“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去做,你如果不能接受,现在可以回家,还来得及。”

    展行道:“不做就是不做,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又要最后一次?”

    林景峰转身再走,展行拉着林景峰的手,认真地说:“亲个。”

    街头春日煦暖,百花绽放,林景峰一手抱着展行,二人接了个吻。

    移民城市的民风甚至比香港更开放,两个男生在街头接吻,并未引起太多人注意,片刻后展行戴上墨镜,说:“先去找虎哥吧,说不定你又慢慢改变主意了呢?”

    林景峰不再坚持,答:“好吧。”

    二人前往贵阳,按张辉给的地址,当夜转车前往黔东南苗族侗自治州的凯里。

    贵阳转凯里,凯里转锦屏,按着张辉给的乘车路线,抵达最后一个侗族寨时已是半夜三点,到处黑漆漆的一片,末班车上,最后一排只有林景峰与展行。

    “到了?”展行倚在林景峰身上打瞌睡,林景峰面无表情地抻手指,汽车停,展行一个激灵,朝外望去,漫山遍野的黑色。

    小巴把他们放在路边,展行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走到路边尿尿。

    “别走太远。”林景峰道:“师父没有枪了,都托在斌嫂那里。”

    展行茫然点头,问:“我们是来旅游的嘛。”

    林景峰从登山包中抽出被布裹着的藏刀,把布条解开,缚在背后。

    “现在去哪?”展行问。

    “走。”林景峰吩咐道:“张辉让我们在一个地方等,会有人来接。”

    展行:“他家很有钱吗?”

    林景峰:“估计是本地的土着,他没告诉过你家里的情况吗?”

    展行想了想,回忆起张辉说过的话,估计属于少数民族势力,周围没有半点灯火,唯漫天繁星正朝西面消逝,林景峰时刻警惕,带着展行走到寨口处。

    一个瘦瘦的男人蹲在路边抽烟,听到声音忙起身。

    “来了?”

    那男人赫然正是张辉,穿着一身苗族的服饰,展行哇的一声,笑道:“和上回感觉不一样了!”

    张辉邪气地笑了笑:“猜也是这时间了。”他抬手虚握,展行身上飞出一道光点,扑向他瘦长的手掌,被他拈住。

    林景峰马上不悦道:“你在小贱身上下了蛊?”

    张辉忙解释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只引路蜂,怕你们迷路了。”

    林景峰点了点头,端详张辉,他们最后一次别过是在罗城,也就是说,当时张辉已经计划好,要请他们过来,定不会单纯地请客游玩,还抱着什么目的?

    张辉道:“来了就好,上马吧,边走边聊,谢谢你们了,兄弟。”

    林景峰眉毛动了动,心里颇不待见张辉的作为,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张辉亲自来接,多少还是给足了面子,此时他牵来三匹矮小的滇马,说:“山路难走,兄弟们多担待。”

    展行迷迷糊糊地爬上马去,林景峰见那滇马特别加了手工马鞍,心里又承情不少,遂也翻身上马,跟在张辉身后,三人朝山里去。

    “要不先在这里歇一会。”林景峰说:“你看小贱困的。”

    展行忙道:“还行,我可以边骑马边睡。”

    张辉笑道:“待会日出的时候你就不困了,这里漂亮得很。”

    展行又问:“唐悠那小子呢?”

    张辉略一沉吟,答:“他生病了。”

    林景峰心中一动:“水土不服?”

    张辉道:“是我没照顾周到,他……不提了,待会展行一到就能治好,幸好你们今天来。”

    展行莫名其妙,张辉转了话头:“太阳快出来了。”

    三人在山腰上曲折前进,那里有条不像路的路,两旁俱是亚热带阔叶乔木,参天古树在这里生长了数千年,原始森林在黑夜中安静沉睡,树叶湿漉漉的,染着黎明前的雾气。

    展行整个人趴在马背上,睡得打呼噜。

    他们在静谧中行了许久,星光消褪,一轮朝阳出山。

    刹那间千万道金箭穿过原始森林,百鸟在初晨翘首以望,张辉掏出一管竹哨,仰首吹响,天地间哨声悠扬。

    林间飞起亿万鸟雀,在晨曦中散向天际。

    展行被惊醒了,抹了把脸,诧道:“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到哪了?”

    “山里。”张辉像个彬彬有礼的待客主人,礼貌点头:“怎么样?没白来?”

    展行转头,大山中白雾茫茫,仿佛有生命的女神在阳光下温柔地离开,远处山下,他们来时的小村落已经成为稀稀落落的小黑点。

    所有沉睡的山中景色缓慢醒来,春季雪白的溪水哗哗流淌,鸟鸣声不绝于耳,树叶的尖梢凝结出晶莹的,折射着朝阳的露,嘀嗒落下。

    每一丝微小的声音都如此清晰,传入展行的耳内。

    展行情不自禁地赞道:“没白来,太漂亮了,世界上还有这种地方。”

    “喏,吃吧。”张辉把两个野果在靛蓝外褂上抹了抹,递给林展二人。

    饶是林景峰见多识广,也不由得为此景动容,问道:“这是什么山?”

    张辉随口答:“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山,汉人们起的名字记不住,山就是山,故老相传,山是有魂的,这里的山与十万大山相接,连在一起。”

    林景峰若有所思道:“估计是不通外界的地方,和我家那里差不多。你是什么族的?怎么脖子上挂的银圈是苗族的,又不戴苗人的帽子?你的衣服是彝族的吧。”

    张辉点了点头:“我……不能算苗族,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族,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展行又问:“你哥也在家里么?”

    林景峰:“?”

    张辉目中不自然神色一闪,最后老实道:“还没有回去见我哥。”

    林景峰蹙眉,展行解释道:“他哥就是张帅,上回咱们在胶州认识的那个,我还存了他手机。”

    “你哥是张帅?!”林景峰愣住了。

    张辉忙道:“不不,别打他的电话。”他阻住展行的手:“待会到村子里了,咱们和霍兄弟商量,再详细谈谈。我拿性命发誓,绝不会做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

    林景峰满腹疑问,只得按下。

    “你们的蛊是从哪学的?”林景峰生年只听有蛊,却未曾得见,张辉每次使蛊俱没有明确的手势,甚至一晃而过。

    张辉不以为然道:“蛊在黔苗里,本来是女人的东西,迫不得已才用,见笑了。”

    展行想起在柳州路口的夜里,被甩出车的霎那,张辉正是用了什么技巧,避免自己撞上石头,遂问道:“那天晚上,你念的是什么咒语?”

    张辉比划道:“那是一种护体蛊母,虫王带着飞虫,让人免于摔下山崖。蛊分许多种,有虫蛊,草蛊,石蛊……”

    张辉一路行一路说,朝展行与林景峰介绍黔滇一带的蛊道,多数词语汉文中没有意译,张辉只得用同音词代替。

    林景峰听了一路:“那么说来,把所有虫放在一个瓮里养蛊的,都是骗人的?”

    张辉道:“那种玩意确实有,但早就失传了。古时有位蛊婆叫花头,她把一百种毒虫放在同个大缸内,七天七夜,让它们互相啮咬,吞食,活到最后的那只就是蛊王。”

    “还有让五毒……蛇、蝎、蛤、蜈、蛛这几种虫的巢母与巢王五对,入瓮后是十只,加一种特制的草药,令它们互相交配,最后产下同一种怪物,叫五毒兽。”

    展行听着张大了嘴,张辉又道:“也失传了。”

    林景峰:“据说东南亚的降头术就有一部分传承了蛊术,是真的么?”

    张辉点头道:“降头就是苗疆巫术的支派,汉子使巫、婆娘放蛊。”

    三人在路上辗转,时快时慢,时走时停,午饭时张辉只随手朝溪流里弹了点什么东西,鱼便翻白肚子浮上来,山中更有山珍,配以凛冽清泉,味道好得不能再好。

    张辉烤好鱼,又特地说了一次:“没有毒,放心,我不会害你们。”

    林景峰略一沉吟:“知道,你没有留指甲。”

    张辉感激地点头,惯于使毒与放蛊的人多半有长指甲,弹毒,蓄毒时不见动作,张辉一双手指甲修得齐整,腰带只是一条朴素的布带,并非习于害人之人。

    在山里足足走了一天,直至傍晚时分,他们从一条隐秘的林间小道下来,方抵达了另一个村落。

    “到了。”张辉笑道。

    他翻身下马,吹了声竹哨,村落里马上便有人迎出来,女人们叽叽喳喳地来牵马。

    张辉道:“先去看看小唐。”说毕吩咐了几句,仿佛是让人打点饭菜,呵斥她们不要太热情,以免客人尴尬,女孩们便都笑着散了。

    四个身着苗裔服饰的男人跟在张辉身后,一路走进村里,有老有少,沿路见面的村民俱是放下手头事务,朝张辉躬身行礼。

    “哟,你还是他们的头儿。”展行揶揄道:“你是王子吗。”

    张辉尴尬道:“别提了,不算回事。”

    村内足有三四百间房屋,清一色的吊脚楼,又养着成群鸡鸭,上百滇马,方便与外界运送货物,山后是黄昏中的梯田,男耕女织,俨然一副武陵桃源的景象。

    张辉把他们带上村落中央,最大的吊脚楼上,吩咐身边跟随的人退下,展行进了屋内,看到房里生着火,唐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怎么了!”展行惊道。

    展行冲上前,掐着唐悠的脖子,猛力摇晃:“你醒醒啊!你不要有事啊!”

    林景峰:“……”

    张辉:“……”

    唐悠起身和展行互殴,怒吼道:“老子在睡觉!摇你妹的呢!”

    张辉道:“他被嫁了金蚕,我记得你有一件驱邪的宝物是么,展行。”

    展行道:“有,是怎么回事?金蚕是什么?”

    林景峰蹙眉道:“金蚕蛊?你需要这个么,在我身上?”

    张辉接过方石,如释重负道:“这就好办了。”

    展行马上道:“金蚕蛊我知道!吃一个升一级的那玩意!你升了几级?小唐同学,有好东西要拿出来大家分享嘛——”

    唐悠抓狂地压着展行猛揍:“你当是玩仙剑呢!还吃一个升一级!老子都快死了!”

    张辉把展行拉开,让他坐好,说:“帮个忙。”

    “金蚕蛊是七大毒蛊之一。”张辉解释道:“苗人家有养金蚕的,但现在已经很少了,每天要用四分当归来喂,才能养活,用金蚕粪下蛊,养蛊的人每年都得找人来下一次蛊,否则会遭到反啮……躺下。”

    展行好奇道:“你惹到什么人拉,漂亮的苗族小妞看上你了?”

    唐悠:“没有!”遂躺平不动。

    张辉掀起唐悠衬衣,把冰凉的方石放在他小腹上,又朝外吩咐了句,吊脚楼外有人应了。

    张辉:“有的人养着养着,不想再要金蚕了,却不能扔,就把金蚕放在一个箱子里,再把箱子放在路边,等过路人拣走,就叫‘嫁金蚕’。”

    展行恍然大悟:“你没事去乱拣箱子做什么?”

    唐悠忿道:“我只是看到一个做工很精巧的铁盒……”

    展行扮鬼脸:“手贱了吧手贱了吧。”

    抵达锦屏当天,张辉去联络马匹,唐悠和霍虎站在路边等,唐悠见路旁有一匣子,便生了好奇心去打开看了眼,匣内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张辉再回来时便色变。

    “我用另一种蛊暂时压制了小唐体内的金蚕。”张辉道:“现在把它逼出来,就没问题了。”

    展行忽然想起霍虎:“疑,虎哥呢?”

    “上山抓虫子去了。”张辉道:“吃饭时会回来的。”

    张辉把方石沿着唐悠胸膛朝上推,唐悠脸色变得很古怪,展行又问:“要生了吗?用力——”

    唐悠:“……”

    大门砰一声被推开,展行蹦了起来。

    “虎哥——”

    “展行——”

    霍虎热泪盈眶,与展行嚎啕拥抱,继而把展行推到一边,开始翻他的背包:“你给大哥带的东西呢?”

    展行怒道:“你就知道吃!没东西送我吗?”

    霍虎从架子上拿出一堆玻璃罐,里面都是奇形怪状的虫子:“喏,送你的。小唐好些了么?”

    展行:“我不要蝴蝶!你这白痴连标本也不会做,都瘪了!你不懂风干吗!”

    唐悠又大叫道:“把瓶子拿开!我讨厌虫子啊啊啊——”

    林景峰道:“别吵了你们三个!”

    张辉叫苦不迭,前几天光唐悠和霍虎在,一切都算正常,现在加了个展行,破坏力简直以几何级在不断叠加,翻倍,展行刚到五分钟,整座吊脚楼都快被掀翻了。

    有人端着碗药推门进来,张辉说:“这是石榴皮煎的水,喝下去。”

    展行道:“给他加点糖吧,看上去好涩。”

    唐悠道:“都要死了,还管这个。”

    张辉把石榴皮水给唐悠喂了下去,吩咐道:“展行帮他按着石头,别松动。”说毕转身去找东西。

    唐悠一抽一抽,展行道:“啊!脚出来了!用力啊!”

    唐悠噗一声,继而“呕拉”张嘴,吐出一大口酸涩的石榴皮汁,喷了满身。

    汁水中有一团金色的小虫在蠕动,又有一条绿色的小虫咬着它的尾巴不放。

    唐悠松了口气。

    展行道:“咦?这就是金蚕蛊?”

    唐悠:“拿来我看看?”

    展行捏起那金色小虫,张辉捧着个瓦瓮进来,色变道:“别碰!”

    金色的小虫刚拿起来就没了,展行一头雾水:“??”

    张辉:“跑你身体里去了。”

    展行:“……”

    唐悠:“哈哈哈哈!让你手贱!”

    展行掀桌:“你故意的!擦啊!”

    于是张辉又如法炮制一次,这次换了展行平躺,唐悠在一边幸灾乐祸:“要生了吗?脚出来了!”

    第二次把金蚕蛊呕出来后,小虫落在地板上,张辉马上用瓮反扣住,又以一张符签塞进瓮与地板的缝隙,把瓮翻过来,符签折好,封口,用泥封严实,交给人带了出去。

    张辉擦了把汗:“可以开饭了。”

    林景峰:“现在知道童子军的头不好当了吧。”

    张辉一脸郁闷地点头。

    展行和唐悠满脸菜色,一样的手贱,也是一样的倒霉。刚除完蛊,都是恹恹打不起精神,族人把菜端了上来便退下,一大盆酸汤鱼,山珍野味,鹿肉,珍菌,竹苼等好菜一桌,又有寨内自酿的美酒。

    展行:“我不喝了,嗝儿——满身都是石榴味。”

    张辉道:“知道,给你俩准备的蜜水,来,霍大哥,林兄弟……”

    张辉亲自搬过坛子,给林景峰与霍虎的酒碗斟满,端碗道:“张辉敬各位一杯,多谢赏脸。”

    林景峰却不举碗,淡淡道:“这酒还不能喝,张辉,你叫我们来想做什么?现在可以说了?你得说清楚,这酒我才敢喝。”

    张辉叹了口气,放下碗,似在想该从何处说起,许久后问:“你们知道先秦时代的巴蜀古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