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家里的饭好吃,也永远是家里的床睡得舒服。展行进了家门,开始胡思乱想地脑补。
很多年后,他娶了妻,生了小孩,秋天妻子大扫除的时候从纸盒里收出一个相框,上面是林景峰与展行在墓穴里的合照。
“这是谁?”
展行敷衍地说:“小时候离家出走,在中国结识的朋友。别看了,那只是一段回忆。”
……
陆遥趴在客厅打电话,翻了翻白眼:“回来拉。嘴角怎么朝下撇?谁欺负你拉?”便算打过了招呼。
展行的意识被扯回现实,上楼休整,洗澡换衣服:“丽萨呢,你没让她去死吗。”
陆遥:“爷爷最后和校长谈过了,你呢,这次玩得怎么样?”
展行没精打采道:“估计过段时间还得回去中国。”便不再吭声了。
回家后一切照旧,陆少容和展扬什么也没有问,一如往常回家休假时。
晚饭后,佣人收拾了桌子,端上一套茶具,展行知道老爸要发难了。
陆少容在客厅上网,陆遥回了房,唯剩展行与展扬两父子坐在餐桌两旁。
展扬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小贱,终于可以和你面对面谈谈了。”
展行趴在桌上,不吭声。
展扬斟了杯功夫茶,三指端着放在展行面前,展行手指头在桌上敲了敲,示意谢谢。
“怎么样?”展扬靠在椅背上:“这次中国之行,有什么收获?”
展行消极抵抗:“没有——”
展扬:“那个姓林的小子呢?我明明请你二舅也给他买一张机票,为什么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嗯哼?”
展行:“我不知道啊,二舅是强行把我绑回来的。不知道为什么扔下他。”
展扬理解地点头:“这样就更好了,忘了他吧,下个季度去面试,我联系了几家学校,在纽约上学怎么样?周末回家也方便点。”
展行:“不,我要回中国去找小师父。”
展扬额上爆青筋。
“听着,儿子。”展扬道:“这只是你的初恋,人一辈子,在你的生命里有很多过客……”
展行:“你在说什么!我们还没分手呢,要不是被你们抓回来,现在我们还在一起!”
展扬:“你总要学会取舍!以后还会有更好的!”
展行:“景峰已经够好了!也许我以后的生活里会有比他更好的人出现,但对我而言,有他就够了。”
父子二人相对沉默,展行隐约能感觉到父亲的怒火,然而他不能让步,林景峰什么也没有,自闭,固执,他只有他,若让了一步,展行很清楚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那无边无际的太平洋,在往后的岁月中,感情渐渐淡去,再无痕迹。
展行喝了面前的功夫茶,苦而回甘。
展扬没有发脾气,问:“你觉得,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展行想了想,说:“很帅。”
展扬:“……”
展行:“对我好,挺聪明的,不花心,念旧,像你这样。”
展扬:“像我这样?”
展行:“对,但不像你的坏脾气和自大。”
展扬颇有点飘飘然了,这是自打儿子十五岁以来听到的第一次窝心话儿,展扬得意地说:“什么叫坏脾气?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世界上,像你老爸的人……”
陆少容及时地打断了展扬:“缺点呢?”
展行想了很久,说:“固执,有一点点孤僻。我最喜欢他没有把我当小孩看。他会告诉我很多东西……做一些事的时候带上我,不像你们,总是不让我站出去。”
陆少容在客厅说:“你的缺点呢?”
展行:“我……不懂得体谅人,做事不认真,不踏实,他说我太浮躁。”
陆少容莞尔道:“很好,懂得反省自己了,看来真的学会了不少。”
展扬想了想,说:“我的儿子还是很聪明的,继承了我的优点,要找什么好的找不到?”
展行和陆少容同时心想:你除了大喊大叫,有个屁的优点。
展扬:“你真的想和他恋爱?别说我没有警告你,要在一起生活,麻烦是非常多的,得慢慢磨合。”
展行:“我会努力的,以后这样?我回中国去上学,和他在一起,然后假期回家住三个月?”
展扬色变道:“当然不行!开什么国际玩笑!”
“我和少容想的是,让他也过来,先看看这小伙子人品如何。”展扬又斟了杯功夫茶:“如果没有太大的问题,你又喜欢,让他在纽约找份工作,我们绝对不插手。”
展行:“他英语……”
陆少容哭笑不得:“如果他真的爱你,打算在这里谋生和你一起,花点时间什么做不到?语言算什么?就几个月的功夫。而且又不是让他在纽约一辈子。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你大舅说得对,等到你能自立,起码都得有一技之长,想上哪去上哪去,回中国也可以。你外婆开始也反对我们在一起,这种事情,原本就很难说。我们还是不能学她那么讨嫌。爱瞎撞就去瞎撞,撞得满头包以后就懂了。”
“不会的拉。”展行没好气说:“我相信他。”
展扬又道:“找不到工作,我们再想办法帮点忙,以不伤到他自尊心为前提,固执的人自尊心都很强,我就不……不让他到公司里来帮忙了。”
展行:“我去问问他吧,对了,一百一十五万人民币……很多么?”
展扬愕然,似乎想不通展行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展行支支吾吾说:“我可以去打工还你。”
展扬:“你疯了吗?老子的钱儿子花了,要还?”
陆少容笑道:“他一分钟几十万上下。”
展扬:“就是,嗯哼?我坐在这里和你聊天已经去了上百万了!你从出生到十来岁,每天陪你下棋,教你打棒球,一天起码得两三个小时陪你,这些钱你怎么还我?!嗯?”
展行笑了起来,他从包里拿出一件东西,说:“这个送给你。”
展扬莫名其妙地看着桌上的方石,敷衍地嗯了声,对它不感兴趣。
展行说:“拉萨……地摊上买的,是我的最好的东西了。”
展扬点了点头,把它收了起来:“我会珍惜的,谢谢。”
展行把茶杯放好,眼睛红红的,走到展扬身边,抱着他的头亲了亲,又走去亲陆少容。
展扬还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来。
“好了好了……走开点,你是男人不,小贱!别蹭!”陆少容道:“陆遥!不要弹世上只有妈妈好!我鸡皮疙瘩快掉一地了!”
展行红着脸低头,走上二楼,把房间门关上了。
展行趴在床上,写了条短信又删掉,重新想语气,要怎么和林景峰说好呢?
门被推开,展行叫道:“怎么又不敲门!”
陆遥道:“你在干嘛?”
展行见是妹妹,朝旁边让了点,抽出手写笔写写划划。
陆遥和展行并排趴着,好奇看了一会,说:“你在给哥夫发短信么?”
哥夫……展行嘴角抽搐。
展行和陆遥从小一起长大,从来不瞒妹妹,写了行字:【小师父,你在做什么?】
林景峰的消息回来了:【在坐着。】
陆遥怎么看对方怎么不像正常人,这问答也太诡异了些:“他脑子没问题么?”
展行:“哎你别啰嗦。”
【坐着做什么?】
对方不回答。
展行又发:【你来纽约玩玩么?我可以给你做翻译,展扬让我去把书念完,你愿意来这边工作么?只要几年,也可以休息一下,不用再东奔西跑的。到唐人街找份零工先做着,等我毕业以后,我们一起回中国去?】
林景峰没有回应。
展行朝陆遥道:“给你看看他的照片。”
展行翻着手机,陆遥道:“我自己来……哥,你在中国拍的照片我也看看。”
展扬把手机给了陆遥,等林景峰回短信,陆遥翻啊翻,翻到一张,展行在火车洗手间里自拍的淫荡照。
陆遥:“……”
展行:“……”
陆遥:“哈哈哈哈哈——”
展行恼羞道:“别笑!你什么也没看到!”
陆遥:“你的唧唧好小啊哈哈——”
展行大吼道:“哪里小了!亚洲人平均长度是十三公分,我都十五公分了!你别拿我和那些GV上的白人比!”
陆遥讪讪道:“我没有看过他们的,随便说说而已嘛,再看看?”
展行翻到和林景峰的合照:“喏。”
陆遥歪着头看了一会:“挺帅的么,哎呀给我吧,二舅给你拉。”
展行炸毛道:“不行——!二舅都给你了!我小师父你也要抢!”
陆遥忙摆手,展行等了又等,林景峰始终没有回短消息。
展行又发:【小师父,你来吗?或者你想陪我一起去上学也是可以的,我知道有很多大学会招华裔学生,而且有设立奖学金,只要成绩好。几年时间,我们就可以一起回中国。我爸说很想见见你。】
又过了很久,林景峰终于回了条消息:【知道了,我爱你。】
展行等了一会,打林景峰电话,林景峰关机了。
展行看了陆遥一眼,解释道:“应该睡觉了吧。”
陆遥:“现在不是中国时间早上九点么,睡个鬼呢。”
展行:“他很忙的。”
陆遥:“哥,这人看上去一点也不爱你啊。”
展行没话说了。
陆遥又道:“怎么爱理不理的……”
展行:“别说了!他性格就是这样的!你不了解他。”
陆遥撇嘴,展行眼眶红红的,陆遥不太会安慰人,但也是个古道热心肠,好歹是自己亲哥,怎么办呢?思来想去,最后勉勉强强憋出来一句:
“哥,别不高兴拉,二舅先让给你用着吧。”
展行:“……”
翌日:
展行顶着俩黑眼圈,坐到餐桌旁,展扬在看报纸,陆少容在调鸳鸯。
展扬:“通知你媳妇了么?”
展行打了个呵欠:“他手机关机。”
陆遥说:“我跳个芭蕾舞给你看呗,别不高兴了嘛。”
展行:“谢谢你了,我自己会跳,你那肥鸭湖别拿出来丢人了。”
陆遥开始朝展行扔方糖,咻一下划了条弧线,打在展扬脸上。
展扬咆哮,震得杯盘叮当响:“你俩消停点行不!才刚回来一天又要闹吗!”
陆少容叫苦道:“别吼别吼,小贱吃什么?”
展行没趣地咂吧嘴:“随便,跟以前一样。”
佣人端上早餐,陆少容吃烟熏火腿拼蛋,展扬喝鱼片粥吃油条,陆遥普洱茶配烧卖、肠粉虾饺,展行吃热狗加一大罐番茄酱,使劲朝香肠上猛挤。
陆少容莞尔道:“陆遥小时候不高兴的时候,小贱还跳街舞给她看呢。”
展行和陆遥各唔了一声,展扬看了儿女一眼,忽道:“谁家媳妇要伺候口味相差这么大的一家子人,也算倒霉了。”
陆遥:“哥才是人家媳妇吧,那个人瘦瘦的,MANMAN的,沧桑多了呢。”
三秒后,陆少容和展扬同时喷了出来。
展行吃得满嘴番茄酱:“没有!我经常在上面!别听陆遥瞎说!”
展扬怀疑地看着儿子,陆少容哭笑不得道:“这叫什么话?有爱情在,当下面也没什么关系啊,反正都是男人。”
展扬:“陆爱妃,所以你就当下面的那个了,嗯哼?”
陆少容:“你想找死吗!!!”
展陆吃完各自去上班,家里剩下展行和放假的陆遥,展行吃完早饭就开始没完没了地打电话,用手机打了用宅电打,宅电打完又用房间电话打,陆遥同情地看着哥哥走来走去,说:“别打了,爱情不能勉强,我们来玩电动吧。”
展行:“你知道个屁——!”
下午三点半,展陆都下班了,展行恹恹趴在沙发上,没半点精神。
陆少容看了一眼,没多问,在书房坐着,片刻后陆遥进来了。
陆少容:“你哥又怎么了?”
陆遥:“他打电话给哥夫……”
陆少容:“是嫂子才对吧。”
陆遥斩钉截铁:“我很确定是哥夫。”
陆少容:“哥夫就哥夫,别给展扬说,否则待会又喷火了。”
陆遥又说:“哥夫一直没回电话,关机不鸟他。”
陆少容也不知该怎么办了,难道分了?说不定也是好事,于是道:“你再去侦查侦查。”
陆遥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下午四点,展行在阳台上浇花,一只红色的小甲虫嗡嗡嗡,在丁香花盆旁边飞来飞去,飞到他面前。
展行伸手去抓,小甲虫飞开了。
甲虫停在蔷薇花的叶子上,收起翅膀,安静伏着。
“陆遥!拿捕虫网来!”展行马上转头喊道:“有新品种了!”
陆遥扛着一大套捕虫设备,砰一脚踹开门:“在哪在哪!”
“小心……换小一点的。”展行和陆遥做贼一样靠近那盆花,陆遥用小网一兜,虫子没有挣扎,被抓了过来。
陆遥:“死了吧,怎么都不跑的?”
展行:“没死,你看它的触角还动呢……疑,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
陆遥:“这不是美洲的虫子啊,我去找图鉴看看?”
展行:“不对……这只我见过的,背上花纹都一模一样……”
展行想起了在柳州的旅店里见过的,张辉手上的小盒子。
“这叫千山神虫,是苗疆的一种蛊。”展行喃喃道:“怎么跑这来了?”
前门,门铃响。
展行触电般跳了起来,一阵风般地冲下楼梯,佣人说了几句话,展扬亲自去开门,门后是背着个登山包,风尘仆仆的林景峰。
林景峰收起手里的卡片,朝瞠目结舌,走下楼梯的展行笑道:“我来了。”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展行忙把林景峰的背包卸下。
林景峰站在门口,迟疑片刻,陆少容笑道:“欢迎,家里有房间,请不要嫌弃,别去住酒店。”
林景峰脱了鞋,点头道:“那叨扰了。”
展扬还没明白什么事,自己儿子已是心花怒放,扒着林景峰问个没完没了。
“上楼上楼,你手机没开,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林景峰把展行踹开些许,展行又扒过去,展扬马上睁大了眼,陆少容笑道:“你们先……聊聊?七点下来吃饭。”
展行又推又拱,简直是高兴得快疯了,把林景峰带到自己房间去。
餐厅里,展扬也快疯了。
“他直接拿脚踹小贱!”展扬怒道。
陆少容:“估计是他们的习惯了,你没看小贱很开心么?别那么激动。”
另一边,展行朝陆遥道:“你去练芭蕾舞,快走。”于是把妹妹打发了,锁上门,又纵身一扑,把林景峰扑倒在自己的床上,又啃又亲的。
林景峰先前心里兴奋过度,没掩饰好,无意在展行父亲面前踹了他儿子一脚,现在意识过来了:“你爸……没看到吧。”
展行道:“当然没有!他也踹我的!大家都踹我!你随意!别客气!”
林景峰斥道:“好了!别闹!身上脏,这是你的床?别弄脏了。”
展行摇着尾巴:“你怎么来的?我看你不理我,以为你生气了。”
林景峰:“到纽约国际机场下飞机,用脚走过来的。”
展行:“……”
林景峰道:“张辉送我一个蛊,它会在身边飞来飞去,离我不远,把我带过来了,你家挺有钱的么,这个生活区环境真好,也幸亏不难找。”
展行:“你走了一天?怎么不打车?”
林景峰:“坐计程车虫子会飞进车里,没法指路,我又不会说英文,只得用走的了。那天你被你二舅带到机场,我半夜叫了辆车过去,飞机已经起飞了,航班要等四个小时,只得托人去办旅游护照。”
展行:“那你……吃饭了么?这是什么?我看看?”
展行在林景峰的外套上摸来摸去,掏出一叠卡片,林景峰道:“斌嫂帮我写的。”
卡片上正面写着“买”“午饭”“价钱”“住宿”等英文名词,背面写着中文翻译,掏几张卡片组合到一起就能成为一个句子,出示给快餐店、酒店老板。
展行爆笑。
林景峰脸上发红:“笑什么?”
展行:“真聪明,脚酸吗,我给你揉揉。”
林景峰被展行推在床上,又揉又亲,摸得十分舒服,展行伸手去解林景峰腰带,林景峰忙按着道:“别脱,这是你家,规矩点。”
展行与林景峰脸挨着脸,林景峰支着手肘艰难起身,在他的唇上吻了吻,低声道:“你爸没揍你吧,吼你了么?”
展行听到林景峰千里迢迢,找到自己家,问的第一句就是怕自己挨揍,心里忍不住一酸,差点射了。
林景峰显是疲倦狠了,躺在展行的床上,衣服也不脱,睡了两小时,展行便搬了张椅子,坐在一旁看林景峰睡觉。
林景峰熟睡的面容像个小孩,展行越看越难受,心想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和他分开了。
夜八点,陆少容没听到儿子下来,心想多半也是林景峰倒完时差太疲劳,于是又把晚餐时间推后一小时,最后陆遥才来喊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