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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虎其实很懂吃。

    六包牛肉干:麻辣、五香、海鲜、烧烤、原味、蜂蜜——两两搭配,剥开后混在一起嚼,滋味独特,三种一起吃,甚至六种同时吃,花样繁多,还可把所有牛肉粒先剥好,再放在同个保鲜袋里,随机抽取,花样百搭。

    更可以把牛肉干泡着牛奶……

    林景峰终于忍无可忍了。

    “把你的零食收走,壮士。”林景峰面无表情道:“现在是吃饭时间。”

    霍虎忙把零食收好。

    三人在柳州下车,林景峰轻车熟路,显是曾经来过,把展行与霍虎带到柳江边,上了一家渔船。

    时值隆冬,两广地带却并不寒冷,日光和煦,江面微风阵阵,与拉萨比起来简直是天上地下。

    渔船酒家里放着古筝曲,霍虎人高马大,双臂一拢,趴在桌上晒太阳打瞌睡,展行接过菜单:“我又不是猫。”

    林景峰点了几个河鲜,嘲道:“你他妈就是只纯种贵族猫,老子赚几个钱不够给你买饲料的。”

    展行笑道:“我只要吃一点螺丝粉就行了。”

    林景峰点完菜,沉默地坐着,展行又粘上来,问:“媳妇,你在想什么?”

    林景峰:“叫老公,在想小双。”

    展行:“哦。”

    展行半晌不吭声,林景峰淡淡道:“小双就是柳州人。”

    展行没有接话,林景峰望向栏杆外,说:“你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吗?”

    柳江沿岸是民居,但江边栏杆前,有不少石凳,公园外坐着不少人。

    展行侧着头看了一会,有个少年坐在石凳上,一名中年人走来,坐在他身边,说了几句话。

    展行莫名其妙,林景峰说:“是同志聚会的地方,单身的同性恋会到这里来找伴,小双就是柳州人。”

    展行点头不语,似乎看见许久前的林景峰与王双并肩坐着……实际情况则是:排椅上,那中年人伸手搭着少年的肩膀。

    少年正在喝可乐,一口水喷了出来。

    林景峰道:“那小子看起来不像本地人。”

    江边少年把背包朝身后一甩,起身就走,中年人追了上去,片刻后,少年从腰间抽出一把枪,银光闪闪,正是林景峰用惯的沙漠之鹰。

    唐悠把枪抵在那人的额头上。

    唐悠的肺简直都要气炸了,自打从华南之剑地下营出来以后就没碰过一件顺心事,身份证没带,潮州话听不懂。

    出了潮汕地区以后总算语言通了点,上火车想到处逛逛,第一个目标就是就是柳州,他是抱着目的来的,下了火车随便找个地方坐着,便被调戏了。

    唐悠收起枪,那中年人瞠目结舌地昏倒了,他在江边走了一会,寻思先找个地方坐着,转身离去。

    唐悠穿一件白衬衣,外面套着黑毛衣,衬衣领口洗得雪白,从V字领中掏出来,卷了袖子,头发乱糟糟的,白皙俊秀,穿西裤,皮鞋,背上背着个双肩电脑包,看那模样仿佛和展行一样大,像个学生。

    展行道:“他用的枪和你一样,他是干嘛的?”

    林景峰作了个“嘘”的手势:“小声点,不清楚,看那模样不是道上的人,别管了,我们吃完就走。”

    林景峰结完账,经过酒家门口时,忽然瞥见珠帘后,一名靛蓝旗袍的女人倚着,漫不经心地看账本。

    林景峰停下脚步,女人朝他妩媚地笑了笑,作了个“滚蛋”的手势,林景峰蹙眉,点头,转身离去。

    林景峰一直在思考,她又到这里来做什么?当初不是已经送到拉萨医院去了?以她的能耐,应该不至于被抓住才对。

    林景峰拿着青云斋的名帖,找到楚行云说的地方,那是柳州老城区偏僻处,一间破破烂烂的大屋,堂屋里没有人,到处都是蜘蛛网。

    下午三点半。

    林景峰看了表,时间还没到,便随意坐下,吩咐道:“你们可以去睡个午觉,先在这里等人。”

    展行根本不知道林景峰要做什么,于是和霍虎到院子里等着,时间接近四点,陆续有人背着包,进厅里来,各个风尘仆仆,有老有少,站了一屋子人,也不说话,林景峰蹲在一张破破烂烂的木椅上,挨个注视来者。

    这些都是行云为他找的,打下手的盗墓贼。

    “哈哈哈……”

    展行拿着面镜子,在院外晃太阳光,把亮点反射在墙上,霍虎跑来跑去扑光斑玩。

    林景峰:“……”

    “你们不能做点有意义的事情吗?”林景峰道。

    四点,林景峰点了人数:“只来了个八个?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三。”

    堂屋里光线昏暗,没有人吭声,厅里站了一地人。

    其中一人看了看左右,接口道:“听说过,三爷有什么吩咐直说罢。”

    林景峰说:“还有两个人就不等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宋晨武。”

    林景峰说:“成,麻烦你当副手了,把名帖给我看看。”

    宋晨武收了名帖,交到林景峰手里,八张一叠,林景峰道:“这次我们要去的是山里,先说酬劳,今天是几号?”

    宋晨武道:“腊月十九。”

    林景峰眉毛动了动,“到年廿九,十天,每位每天工钱五百,廿九办完事,出鸡叫山再补六千,大家好回家过年。

    “什么活儿,说清楚点,鸡叫山不去。”终于有人问道。

    林景峰蹲在椅子上,掏了根烟叼在嘴里,宋晨武上前给他点着,林景峰示意谢谢,解释道:“鸡山有白崇禧的兵工厂,军阀混战那会儿,李宗仁也在旁边有个基地。”

    外头的展行不玩了,偷偷听着。

    又一人道:“叫我胡杨。”

    林景峰点了点头:“柳州四年前不是发了个案子么?一群本地仔斗殴,杀了人,这边局子里发过通缉令,抓在逃的那几个小子,后来就一直搁着,搁了好几年,有人在鸡山的防空洞里找着了其中一个。”

    胡杨忽然表情变得十分奇怪。

    林景峰道:“有问题麻烦稍后再问,防空洞里除了一具尸体,还有一堵铁门,门口有死人气味,上回进去的那伙人不敢报警,也不敢……怎么了?什么事?”

    厅堂内马上有人道:“三爷不好意思,这活儿不接。”

    林景峰还没问完,众人便纷纷摆手,转身离开,堂屋里一下走了大半。

    林景峰:“……”

    宋晨武看了看林景峰,又看胡杨,林景峰道:“怎么回事?我从青云斋得的消息,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

    宋晨武寻了张烂椅子坐下:“最近柳州闹鬼,三爷不知道?”

    林景峰彻底无言以对:“有这回事?”

    宋晨武道:“都说地下有魃,今年自打十月开始,就没下过一场雨,有人说是魃多成精,也有人说是怨魂不走……”

    林景峰抬手道:“等等,这事儿……你俩都是本地人?”

    另一人表示不是。

    胡杨说:“我……我是。”

    林景峰还未询问,宋晨武又说:“前几天,有个算命先生来过,说年前魃王出行,肯定不安泰,魃王千年一醒尸,睡的地方……就是鸡叫山。要么,三爷等到初五再来?”

    林景峰摆了摆手,展行道:“魃是什么?”

    林景峰看着展行:“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

    展行道:“这些我真的不懂。”

    林景峰解释道:“魃就是僵尸,传说僵尸作祟,地面就会干旱,你知道僵尸的始祖么?”

    展行想起来了:“就是旱魃?”

    林景峰点头:“不过这玩意也没什么依据,顶多就吓吓人的。”

    林景峰又想了一会,说:“这样吧,你们只要运东西,望风,这里的三个人,都留在地面上,探路,掘路都我们三个进去。人既然走了不少,就给你们翻一倍,每天一千,完事了给一万,这样成不?”

    宋晨武淡淡道:“成,全听三爷吩咐。”

    林景峰又问:“这位怎么称呼?”

    最后留下来那人道:“我叫张辉。”

    林景峰点头,说:“还得去租车……对了,宋兄弟和这位叫……胡杨的弟兄,既然是本地人,怎么不像他们一样?先把话说在前头,这事想必大家心里也有数了,现在不想干,可以随时走。”

    宋晨武起身答:“干,我去租车,家母病了,给不起医药费,正躺柳州人民医院里,不得不干。”

    林景峰理解地点头,展行道:“啊等等,什么病?我有……”

    林景峰蹙眉,展行只得噤声。

    林景峰道:“要么这样,我先把钱结一半给你,当前期?”说毕便掏钱,点钱。

    宋晨武如释重负:“谢谢了三爷,以后水里来水里去,一声吩咐。夏夭崽儿冬送老,我妈快撑不……”

    林景峰道:“打住,快过年了,别说不吉利的话。”

    林景峰给了宋晨武一万,宋晨武接过钱,把背包卸在堂屋里,转身疾步跑出院外。

    林景峰说:“你呢?也先付点?”

    胡杨看了林景峰一眼:“不用,我和你们一起下去,在逃的小子们,有一个叫胡柏,是我弟,跑的那年就十六。”

    林景峰:“……”

    胡杨:“我去帮宋兄弟租车,柳州我熟。”

    林景峰叹了口气,说:“你呢?张辉。”

    张辉道:“我没什么事,媳妇嫌弃我穷,把我蹬了,还是得回来干本行。”

    林景峰跳下椅子,说:“那就准备好,晚上出发,装备、工具自理,合作愉快。”

    张辉点了点头,数人分头去整理行装。

    堂屋里剩下他们三个,展行心里百味杂陈,问:“胡杨说的是什么意思?”

    林景峰说:“他弟弟犯了事,他怕弟弟在那个防空洞里躲着,不知死活……”

    展行深深吸了口气,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片刻后问:“夏夭崽儿是什么意思?”

    林景峰戴上墨镜:“那句话的意思是,太热的话,夏天刚出世的小孩容易生病,因为襁褓捂着热了,解掉布又容易着凉;老人在冬天也容易生病。”

    展行沉默很久,只唏嘘了句:“真不容易。”

    林景峰淡淡道:“谁都不容易。”

    展行蹲到院子里,夕阳如血,流金满院,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远在大洋彼岸的父亲。

    “哈……喽。”展扬没睡醒的声音。

    “哎,是我。”展行忘了现在纽约是五点,下意识地想挂电话。

    展扬:“钱花完了?”

    展行:“没……没有,陆少容在吗?”

    展扬轻手轻脚起身,走到卧室外:“什么事?他在睡觉,感冒了。”

    展行:“陆遥呢?”

    展扬:“到底什么事?!有事不能给我说?!我才是一家之主!你们又想瞒着我做什么偷偷摸摸的勾当!?嗯哼?!”

    展扬嗓门一大,连三楼的陆遥都被吵醒了。

    “我明天要芭蕾舞演出!”陆遥愤怒地摔房门。

    陆少容穿着睡衣出来,展扬忙收小音量把他送回去:“快说。”

    展行想了想,又问:“小毛呢。”

    展扬大半夜被儿子电话吵醒,居然是问一只狗,当即想冲回中国去掐死他。

    “我明天还要上班,儿子。”展扬彻底没脾气了:“我要赚钱养你们一大家子人,供你离家出走去中国挥霍,给你的朋友缴医药费,你有什么事就行行好,一次说出来……”

    展行道:“我谢谢你了!医药费是二舅出的!”

    展扬:“我才谢谢你了!他只画了个猪头,卡还是老子刷的!展家的人根本不会花他一分钱!老子也养得起你们包括你们的猪朋狗友,还有吗!再来啊!再来几个啊!!”

    展行把电话挂了。

    陆少容打了个呵欠:“小贱的电话?”

    展扬把手机一扔:“神经兮兮的,半夜打电话来问小毛睡觉了没。”

    陆少容道:“他想家了,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让他回来吧。”

    展扬这才明白过来,拿了电话,想再打回去,陆少容翻了个身把他抱着,说:“算了,先由得他吧,想想清楚下次还会打电话回来的。”

    霍虎看到展行眼眶红红的,一个人蹲在墙角,心想是和爸妈吵架了?

    霍虎不会安慰人,但也是个古道热心肠,尤其展行郁闷,更是天大的事。于是蹲到展行身边,思来想去,斟酌了老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

    “展行,我们去尿尿吧。”

    鸡叫山,夜,乌云蔽月,万籁俱寂。

    林景峰操纵一辆吉普车停在山脚,这里是柳州西市郊最偏僻的地方,鸡叫山最为偏僻的山脚,没有村庄,也没有路哨,一条废弃的路通往山上,夜色如浓墨般笼罩了整个丘陵地带。

    林景峰道:“接下来怎么走?”

    宋晨武:“把车灯关了,免得麻烦,那边有条小路,顺着小路上去,能到民国的废厂。”

    连虫鸣鸟叫也听不到,展行依稀觉得自己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民国时期,汽车顺着崎岖的碎石道开去,车灯被林景峰熄灭了。

    宋晨武道:“三爷,我来开。”

    光消失前,展行看到路边满是杂草,这条路应该很久没有人走过。

    道路两边的建筑物一片黑色,乌云散去,钩月在云隙里投下微弱的光。

    路边的建筑物墙壁灰黑,留着岁月侵蚀的雨水印与霉渍,一些墙壁上甚至贴了大张的符。某些门上甚至还有封条。

    一个女人站在门后,手上抱着婴儿,披头散发看着展行。

    展行猛地一惊:“有人!”

    霍虎白天瞌睡,夜里倒是精神得很,忙道:“何处?”

    展行朝窗外指去,霍虎转头时乌云再次遮蔽月光,宋晨武停下车,外面什么也没有。

    “你又人来疯了吧。”林景峰道。

    展行匆匆一瞥,也没看出个究竟,半信半疑点头,脑海里尽是那惨白脸色女人的映像。

    胡杨插口道:“这里民国的时候是兵工厂的宿舍,白崇禧走后,就荒弃了好几十年,我爷爷那时候工厂重新开过,有的设备还能运转。现在这条路,已经有二十年没人走过了。柳州开发新城区都在东郊,靠近桂林那里,西郊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所有的村庄也都撤走了。”

    方圆十里都没有人,连岗卫都没半处,林景峰按开车天窗,半个身子探出去看了一眼。

    很远很远的地方,柳州市灯火零星,这里已距柳州市区数十公里,快要抵达么老族自治县。

    这样正好,林景峰心想,荒山野岭,就算有动静也不至于招来警察。

    林景峰坐回驾驶位:“工厂后来怎么又关了?”

    胡杨说:“闹鬼。”

    林景峰:“……”

    胡杨:“听说白天倒是没事,晚上工厂里的设备会自己动,上夜班的工人经常出事故,死了好几批,传达室的大爷疯了,最后政府把厂址迁到柳东新区去,这里就一直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