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城里的人依旧按照原定的生活轨迹生活。
昨晚刚刚失去自己母亲的那个男人起床之后不但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甚至连自己曾经有个母亲都忘记了。
苏千雾姿态随意坐在屋檐上。将男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确定对方没有记忆之后才放心的离开。
这一点恰恰说明这个世界里的人都是一团虚无缥缈的数据。只需要程序员随意的动动手指就能够将本可以铭记一生的回忆抹除。
可悲，自己的共情心放在这里更是可悲。
至此，苏千物心底那一点不安彻底消散了。
临近晌午，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个穿着艳丽精致的小丫头手里拿着一串冰糖葫芦快步的向前跑。
路上的其他人虽然都不能说话，但从他们紧盯着小姑娘的眼神可以看出大家都很关心她。就差开口说一句，“丫头，路上慢一点”了。
而紧紧跟在小姑娘身后的则是她的父亲。与女孩的精致不同，中年男人身上的粗布衣服全是补丁。
但看到女儿这么快乐的样子，男人依旧笑的心满意足。
这串糖葫芦是父亲省吃俭用为她买的。女孩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所以她格外小心翼翼，拿在手中炫耀了许久却依旧舍不得放进嘴里。
就在这时，女孩的父亲忽然拦住她。做了几个手势，意思是让女孩在这等候，自己去旁边的铺子里买点东西。
女孩儿点头答应了，转身乖巧的站在路边。此时她终于舍得将糖葫芦放进了嘴中一颗。
甜味在舌尖绽放。
这是女孩子这辈子吃到过最好吃的东西。
她甚至都不敢咀嚼，贪婪的想让这种味道在嘴里多留一会。
就在这时，在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
哐的一声，一辆原本放着杂物的手推车被生生砸翻了过去，上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在车的旁边站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其中一个乞丐愤怒的踹了一脚推车，将推车重重的砸在地上。
女孩好奇的看过去，也正是这个时候，她才隐约看到在推车后面的杂物堆里四叉八仰的躺着一个小乞丐。
那个小乞丐身形很瘦，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一看就是在被欺负。显然城中的各位早已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那些小商贩们依旧各忙各的，甚至很少有人会分出宝贵的目光来看他们一眼。
女孩小心翼翼的将第二颗糖葫芦塞进了嘴中，像看戏一样好奇的看着小混混打架的场面。
拳头如同雨点一般
落在瘦小的乞丐身上。他的脸上和胳膊上都出了血包场面狼狈不堪。
就在这时，忽然不知从何处走出一个女人，女人虽然穿着粗布衣裳，但是那张脸实在是过于出众，天仙似的容貌女孩前所未见，小丫头一时之间看傻了。
女人提起那几个仗势欺人乞丐的后衣领，将他们整个丢出去。动作干练迅速，一看就是练家子。
这副英雄救美的场面若是放在别处，起码也要换上几声欢呼才是，可是在现在这个城中却只是多赚了几道他人的目光。
欺负小乞丐的人瞬间被赶走。那位凭空而降的女侠拍了拍手，转身离开了。
女孩眨眨眼睛，将第三颗糖葫芦塞进嘴里。此时她的竹签上就只剩下两颗山楂了。
原本以为热闹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意想不到的是原本被揍的毫无还手之力的小乞丐，现在却像是打了兴奋剂一般，一个翻滚爬起来，向女人离去的方向跑去。
女孩愣住了。
嗒嗒嗒。
苏千雾走在空旷的巷子里，她能够清晰的听到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在那脚步声即将进入警戒范围的一瞬间，女人回头正对上小乞丐那张脏兮兮的脸。小乞丐手里拿着一个不知道从何处捡来的破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苏千雾的面前，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
这副样子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能够将乞讨做到这种地步也算是非常敬业了。
苏千雾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子。这是之前她不知道从哪个人身上顺走的钱袋。是脏物也不好销毁，不如就在这里用掉。
钱袋被缓缓递给地上的乞丐，就在乞丐即将拿到的一瞬间，忽然在远处传来一个微弱但坚定的声音。
“大姐姐，你不要相信他，他都是装的，你不要给他钱。”
这声音一出，苏千雾当场愣在原地。
小乞丐惶恐之间也察觉到事情败露，伸出手就要抢钱袋，但是他的反应能力怎么能跟苏千雾相比。女人伸出手攥紧钱袋向后收，另一只脚毫不犹豫的踢出去。巨大的力道将骨瘦嶙峋的小乞丐一脚踹飞，连续翻滚了几圈才停下。
那小乞丐瞬间便昏死过去，僵硬着身体再不动弹。
这是……
苏千雾眯着眼睛，抬头看向远处的女孩。女孩的手里拿着一串吃了一半的糖葫芦，眼神怯生生的。
在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之后，女孩尴尬的用手比划，似乎在掩饰刚刚的行为。
【这群乞丐每天都在这里演戏，就是为了靠
同情心骗钱。】
“你会说话，你在装哑巴对吗？”
苏千雾直接了当的开口。
女孩吓了一跳，她刚刚只是情急之下才没忍住开了口，没想到眼前这位大姐姐竟然也是装哑巴。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见过和她一样会说话的人。
“大姐姐，原来你也是装的。太好了，我还以为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会说话。”
女孩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完全放下了戒备。但是苏千雾却完全没有放松的迹象。
她缓缓的走到女孩面前，蹲下，眼中的杀气几乎要弥漫出来。
“我会说话这很奇怪吗？毕竟我是受城主之令，专门来寻找装哑巴的治安官。”
这话一出，苏千雾能明显看到女孩的脸色白了。显然对方也知道如果事情败露会怎样。
女孩的眼中瞬间蓄满泪水。她手足无措的将手中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递给苏千雾，“姐姐，求求你，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其他人好不好……我把糖葫芦分给你……姐姐，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女孩一边流泪一边向后退，晶莹剔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
苏千雾对着女孩抬起右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只要她学着花蛇少年那样轻轻一捏手女孩就会当场魂飞魄散。但是……但是今天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僵硬，有些不听使唤。
这个女孩子原本可以伪装的很好，只是因为害怕自己被骗才会控制不住发出声音。
这是数据，这就是可以通过计算来获得人类同情的数据。
苏千雾闭上眼睛默念了三遍假的，随后双手无情的一捏。察觉到不对劲已经跑出去几米的女孩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小小的身体就化成了飞灰。
风一吹，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那一串只剩下两个山楂的糖葫芦孤零零的落在地上，沾满了泥土。
苏千雾收回自己的右手，盯着掌心发了很久的呆。
“你在犹豫什么？”
身后传来悉的声音。麻烦的家伙又来了。
花蛇紧紧的缠绕在少年的手臂上。少年带着他的宠物蛇从头到尾观看了这场精彩的演出。
“我犹豫关你什么事？”
苏千雾说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胸口又麻又涨。虽然她的大脑很清楚女孩只是一团数据，但是自己的身体似乎在无法避免的为女孩的死亡而难过。
这种明显嘴硬的回答让少年笑了。
少年一直紧绷的唇角勾起弧度，那笑容能叫天地间失色。
“你做的很
好，现在只差最后一个叛徒，只要找到那个人。你就可以离开这里。”旁边的花蛇一张一合的替少年说话。
苏千雾现在只想要静一静，没理会一人一蛇，转身离开了。
“原来人类时常活在因为自己而带来的痛苦之中。人性真是可怕。”花蛇扭动身子缠绕在主人的胳膊上，那模样活脱脱像是诱人的妲己。
“你说是吧，主人？”蛇尾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少年的手臂。
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当一段数据活了太久，他便越能深切的羡慕人类的情绪……越来越渴望人类的悲欢离合。
其实人类的感情并不可悲，可悲的是只能活在虚拟世界中的他们……
接下来的一周，或许是十天，又或许是半个月时间里。苏千雾探访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有时候为了观察一个人，她在房顶一呆就是好几天。没找到叛徒但是八卦看了不少，也曾见过在外温柔贤淑的妻子回到家后被丈夫家暴的模样。
只是观察的再多也无济于事，这座城中却没有一个人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苏千雾是真的急了。她甚至动过想要将城中所有人都屠戮殆尽的想法。
只是那位城主大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城中的人每天都在过一样的生活，日复一日。他们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能够感受到时间的只有苏千雾一个人。
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就算是钢铁做的人耐心也会被磨尽。
当最后一次尾随跟踪没有结果，苏千雾从酒馆里偷了一壶酒来到整座城最高的屋顶上。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只是这酒有点苦。
两杯酒还没下肚，她等的人果然就来了。
“只差最后一个了，你却还躲在这里偷偷喝酒。难道就不怕再也离不开这个世界吗？”花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欠揍。
苏千雾却根本不在乎。
“说实话，我现在简直怀疑这里根本没有第三个装哑巴的人。”女人喝的有些微醉，模糊不清的声音让少年的心中泛起微妙的情绪。
“请放下你的谬论，主人是非常诚信的人。再说了，把你留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好处。”
花蛇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月亮很亮，但是像假的一样。不光是云朵的形状，就连云朵的运动轨迹都是固定的，同样的天空，苏千雾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背都背得下来了。
“……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第三个人，不如在这边放
松放松。人呢……要懂得灵活，总不能在一件事上死磕不是……”
说着说着，女人抬头又灌下了第二杯酒。烈酒入喉，火辣辣的感觉一路烧进胃里。
“说的不错，”花蛇开心的摇了摇尾巴。
苏千雾将旁边的杯子倒满酒递给少年，少年接了。他的五指像雪一样白。
两人就这么坐在屋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一壶酒，很快见了底。
苏千雾的两颊浮上红晕，眼中带了些醉意。少年目光清醒没有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不愧……不愧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自己喝自己的血，当然不会醉啦。”
苏千雾甚至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花蛇看着女人难得东倒西歪的样子，忍不住吃嗤笑道：
“瞧瞧你的酒量，这才喝了多少就醉了。”
如果是清醒时刻的苏千雾或许还能对这句话反驳几句，但现在女人似乎已经完全醉了，身子都软软的。
“你们……你们可别说我酒量不好。我现在根本就——没醉，没醉。到时候……你们要是来我的世界喝酒，一定——一定要报我的名字，请你们喝个够。几千，几百万的都给我不要命的上……”
少年抬起手将女人凌乱的发丝拨到耳后，动作轻柔的就像在对待一片夏天的雪花。旁边的花蛇尽力的想要模仿主人的语调，但是配上这声音却总有些不伦不类的。
“你醉了，休息一晚，剩下的事情改日再说。”
苏千雾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他。
“……貅？”
少年一愣。
“…貅，真的是你。跟我走……别再一个人呆在这里了……跟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好不好……”
女人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即使明白眼前的女人很可能是醉酒状态在发疯，但是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少年却依旧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贪婪的想再听对方叫出那个名字。于是便伸出手托住女人的侧脸。
“苏千雾，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次。”
天空上开始出现从未见过的黑色波纹。整个城池也都开始晃动。就像是老式电视机在缺失信号的前一秒播放出的画面。
世界濒临崩坏。
花蛇忍不住提醒：“主人，请您别太激动。”
少年喘着粗气，死死的盯着苏千雾。
他有预感，他明白。
“叫，苏千雾，你再叫一次。”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花蛇震惊了。
这不是花蛇的声音……而是、而是主人真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