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不是瞧见了吗，苟延残喘，生机全无，全靠着一缕信念存活。”
“不论魔尊到底是叶无宁还是窃兰，还请魔尊，再不要让她失望了，不然，她真的会活不下去。”
星朗对着叶无宁，深深跪下，言辞恳切。
他是除却陈念之外的正道第一人，却愿意为了他的师尊对一个魔修跪地恳求。
叶无宁嗓子里一瞬间像是被千言万语给堵住了。
是啊。
陈念关心则乱，看不出来他的伪装。
可，那样风骨绝尘的人，真的是他能装出来的吗？
他不是，他自私自利，满心阴诡，做不出那副心怀苍生的模样。
所以星朗一眼就看出来了，不过是看在陈念需要他的份上，对他恭恭敬敬。
说到底，他依旧是那个泥泞里满身仇恨，自甘堕落的卑鄙小人。
星朗离开了，叶无宁又回了床边。
他看着女子难得舒展开心的眉眼，心间一片苍凉。
陈念一醒来就是在无名山那个小院。
她茫然四顾，却没见到自己想见的那个人，顿时心中慌乱。
陈念跌跌撞撞下床，踉跄着打开了房门，却一头跌进了男子温暖的怀抱。
她还懵懵懂懂，便已被对方大横抱起，放在了床上。
冰凉的双脚突然被对方抱在怀里。
“怎么都不知道穿鞋。”叶无宁嗔怪道。
陈念愣愣的看着叶无宁熟悉的眉眼，像是要一点一点刻在心头，再不忘却。
“没看见你，忘了。”
叶无宁轻笑：“不乖。”
他小心替陈念穿好鞋袜，吻了吻她的唇瓣。
“念念，我在的，我回来了，再不离开，别怕。”
叶无宁将像是还未回过神的陈念抱入怀中。
撑着她走过三千年的夙愿完成，陈念到如今脑子还是混沌的。
她对着窃兰那熟悉的目光便没了思考的可能。
她此时此刻，好像是走了一万里的路，历经千辛万苦，终于走到了终点，那强撑的脊梁顷刻间弯折，让她再找不到前行的信念。
她已经找回了她的兰花。
那她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窃兰。”半晌，陈念才死死抱住叶无宁的腰，声音喑哑发颤。
“我在。”叶无宁一下下抚着陈念的后背，安抚着女子仓皇的情绪。
许久陈念才缓过神。
她吻在窃兰眼角的红痣上：“窃兰，谢谢你回来。”
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叶无宁浑身僵硬的感受眼角的温热，紧张到屏住呼吸，不敢睁眼。
等陈念退开时，脸都憋红了。
大概爱真的能滋养一个人。
自窃兰回来，陈念整个人容光焕发，连那死气沉沉的心态都变得活泼年轻起来。
她还有心思拉了枕风、朱厌、紫玉三个和她一起搓麻将。
让一个人抹去固有印象需要多久。
枕风会说
三个月。
枕风三人最开始对着突然变成老祖的好友战战兢兢。
毕竟曾经顶礼膜拜，恨不得捧起来，挂在墙上的人物，如今居然跌下神坛，和他们坐在了一张桌子上，打麻将！
怎么看怎么魔幻。
只是，当枕风纠结半晌，打出一张三万，被陈念兴奋的一把薅住之后。
他痛苦的捂紧了乾坤戒。
什么祖师滤镜，什么敬仰之情都在一颗颗远离自己的灵石里悄然远去，半点渣子都不剩。
“给钱给钱。”偏偏始作俑者还很开心的摊开双手，双眼亮晶晶的等着收钱。
枕风：……
淦，老祖太可爱了，无法拒绝。
另一边的树下，星朗和叶无宁慢悠悠的下着棋。
星朗看着陈念愈发年轻的笑容，欣慰道。
“从来没见过师尊笑的这般开心。”
叶无宁垂眸，忆起窃兰的记忆。
记忆里的那个少女，每一日都是这样笑的。
晚上，星朗亲自送走口袋空空如也，苦哈哈的三人组，留下陈念和叶无宁独处。
叶无宁给陈念买了酒，买了她爱吃的菜，两人靠在一起，坐在树下看星星。
喝到兴起，陈念御剑而起，在月下翩翩起舞。
她其实也不会跳舞，可做了这么多年剑修，怎么着也会一点舞剑。
剑气搅动了院中落叶，洋洋洒洒，衬的红衣女子如月下谪仙人。
屋顶上，猫不言，狐白和玄霜不知何时来了。
三只从大到小排成一排乖乖看着月下起舞的陈念，像是要将这一幕刻进心里。
叶无宁也坐了起来，一双温柔的眸子里罕见的透出掠夺的光芒。
这样好的念念，为什么要记得窃兰呢。
为什么他就不是窃兰呢。
陈念一剑挥落，回首时正对上那双眸子，心头一跳。
无边的异样感将她笼罩，让她险些没收住剑气。
翩翩起舞的红衣女子僵硬在那里，冷气像是从脚底跟往上攀岩，顷刻间便将她冻得支离破碎。
叶无宁一瞬间便知道自己露了破绽，僵硬的挤出一个温柔的笑来。
那掠夺的目光顷刻间便消散了。
陈念见了，也挤出一个僵硬的笑，不确定的问道。
“窃兰？”
叶无宁装作若无其事的轻笑：“在呢念念，怎么了？”
陈念深吸口气，收了山岚剑，木着脸，所有的精气神似乎在那一瞬间都垮掉。
她哑着嗓子，踉跄着最后半步，险些跌倒：“你不是他，你骗我。”
她的窃兰，是真的端方君子。
连爱都是克制温柔的。
绝不会有这样的疯狂。
这不是她的窃兰。
这不是。
三个月的美梦，一夕崩塌。
被识破的叶无宁脸色惨白，温润的神色像潮水般退了个干净，只剩下一片苍白无力。
他张了张嘴，想说她看错了。
可所
有的狡辩借口都不过是往她心上再扎几刀。
他的确不是窃兰。
哪怕是装都装不像。
陈念看着再找不见窃兰半点影子，和窃兰一点都不像的叶无宁，头痛欲裂。
“窃兰根本就没有回来，都是假的，我等了三千年的窃兰是假的。”
她喃喃说完，便难受的丢下所有人，扭头回了屋子，将房门关的死死的，谁都进不来。
叶无宁慌了神，追上去站在门口拍着：“念念，开开门，让我看看你好吗，念念，念念，我错了，你见见我吧，求求你了。”
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露出破绽，没想到陈念这么快就认出来了。
那样美的一场梦啊。
就像是五彩斑斓的泡沫一样，一戳就碎。
偷来的东西，终究是偷来的。
终有一日会被人轻而易举的拿回去。
狐白几个也跳下屋顶，排排站在叶无宁身后，什么也不做，就那样静悄悄的看着。
屋子里，陈念了无生气的躺在床上。
心像是搁在沸水里，被突然发现的真相烫的生疼。
她上辈子看穿越小说的时候还好奇，为什么会有人看不出自己的爱人换了壳子。
可万万没想到啊，轮到她的时候，她竟然也看错了眼。
“其实没有错。”
天道悄无声息的坐到了陈念床边，声音无悲无喜。
仿佛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叶无宁就是窃兰的转世。”
床上的陈念僵住了，将自己缩在被子里，卷缩成一圈。
天道继续道。
“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不然你觉得为什么叶无宁能将那具属于窃兰的躯壳用的毫不排斥。”
“我们不过是动了一点手段，让你的窃兰没了当年的记忆。”
“轮回转世之后，又没了记忆，被仇恨养起来的一个人，早就失了当年的铮铮风骨。”
“他不再是你那温润如玉的窃兰，不再是你心中的那个人，甚至是连一点曾经的影子都没有。”
“哪怕是如今有了曾经的记忆，他也再变不成曾经的窃兰了，装也装不像。”
“他如今是叶无宁了，念念，认命吧。”
“三千年前你逃脱了一次，这次，没人再替你了。”
三千年前是窃兰用了手段代替陈念献祭，这才得了这些年的和平。
可两族累世血仇不是说放下就放下的。
魔界大门不日就要开启了，到时候便又是两界互相倾轧的局面。
如今，没了第二个窃兰，便只有陈念去以身相祭。
陈念没说话，回应天道是长久的静默。
她没思考那些救世的大道理，只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三生三世仙侠小说。
书里那些转世了，又恢复记忆了的，真的还是曾经的那个人吗？
陈念不是接受不了爱人的转世。
她接受不了的是爱人的面目全非
，她从叶无宁身上，再看不见半点曾经身为窃兰时的影子。
眼前的人，是实实在在的叶无宁，不是她心心念念，等了三千年的窃兰，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些转世了的情爱，究竟是破镜重圆，还是无可奈何。
陈念想不明白，也看不明白。
她只是又陷入了无边的茫然里。
天道叽叽歪歪说了半天，只告诉了她一个事实。
她的窃兰再也回不来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她爱着的窃兰。
只剩下一个陌生的叶无宁。
天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房间里又只剩下陈念一个人，安静的可怕。
叶无宁一言不发的站在外面，望着那扇仿佛永远不会打开的大门，像一座枯竭的雕像。
此情此景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星朗来时。
星朗一见那满身寒露的叶无宁便知晓出事了，抿紧了唇瓣上前敲开了陈念的房门。
陈念像是一晚上又将那颗鲜活的心封存起来，重新变回了那个死气沉沉的顺心老祖。
她看着满目担忧的徒弟，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叶无宁想说些什么，可对上陈念死寂一片的眸子，便彻底哑了嗓子。
他另愿陈念骂自己，骂自己不知廉耻，骂自己鸠占鹊巢。
陈念的沉默比折辱更让他绝望。
“其实不怪你，你就是他，只是没了曾经的影子罢了。”
重活一世，脱胎换骨。
其实也不错。
只是可惜了她的少年郎，终是代她死在了三千年前。
他们，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我，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念念再给我个机会好吗？”
陈念面无表情的摇摇头，彻底断绝了叶无宁最后的期盼。
陈念独自回了离青峰。
离青峰结界大开，谁也上不去。
叶无宁颓丧的坐在山脚。
狐白三只也蹲在山脚，眼巴巴的看着山顶。
七日后，陈念孤身一人，穿着火红的嫁衣，头戴金冠下了山。
叶无宁眼中划过一瞬的光彩之后顷刻间便化为死寂。
据传，三千年前，窃兰魔尊献祭之时，身着喜服，慷慨赴死。
叶无宁不用想都知道陈念要去做什么，他狼狈的爬起来，踉跄的追上陈念，死死拽住了那嫁衣的一角，苦苦哀求。
“念念，你要去做什么，别去，别去好不好，我求你了，你抹杀我吧，你把我的记忆抹去，让你的窃兰回来，我错了，我不该存在的。”
而陈念只是回头，无悲无喜的看了他一眼。
“别这样，不像他了。”
“也别弄脏我的喜服，我还要漂漂亮亮的去见他。”
陈念从不是无情之人，只不过那情谊都只给了一个窃兰。
其他人，哪怕是窃兰的转世，也半分都分不走。
叶无宁望着陈念冷漠的眉眼，颤抖着松
开了手。
陈念递给他一个储物戒，里头是一些她准备的东西。
总归是窃兰的转世，她也不能全然无情。
“我会让天道抹去你的记忆，待我陨落，你便自由了。”
叶无宁握紧了那枚储物戒，眼眶通红：“我不要忘记，陈顺心，你不能对我这么残忍，你能让我记都不记得你。”
陈念望着那双眼，竟又看出了几许窃兰执着的影子，终是退了一步。
“随你。”
时间会抹平一切，会模糊所有的记忆。
叶无宁此时不愿意忘，不过是因为她抽身离开的太过突然，让才得偿所愿的他执念难消。
等百年千年之后，自会忘却这些不必要的前尘往事。
陈念依次抚过三只的头顶后便走了。
叶无宁悲哀的望着那火红的背影决然下山，像是永远都不会回头看他一眼。
星朗早预料到了这一日，携一念宗上万弟子在山门处送陈念。
不仅是最前头的星朗，许多弟子都红了眼眶，只强忍着才没哭出来。
陈念头上的金冠流苏叮铃作响。
她抬手像是初见之时抚了抚星朗的脑袋。
“为师走了，日后，这个家里，就要交给你了。”
星朗声音哽咽：“弟子谨记，还请师尊放心。”
“师尊可容弟子前往镇魔渊亲自送师尊最后一程。”
陈念摇摇头：“不必了，相见不如不见。”
猫不言追了上来。
那么胖的一只大橘猫，平常下山都要趴在玄霜背上的。
此时却快的像是一条流影，猛地抱住了陈念的小腿，死死不肯撒开。
它像是后知后觉铲屎的要离开了，撒泼打滚的想将人留下来。
只可惜啊。
陈念强硬的将他拎起来，丢进了赶来的狐白怀里。
狐白已经化作了人形，和三千年前一模一样的面容，却因为没了耳朵和尾巴，少了那么点意思。
陈念点评道：“还是有耳朵的你好看。”
一句话，狐白瞬间红了眼眶，加入了红眼病大军。
“真的回不来了吗？”
“谁说的，我以身补天道残缺，日后，我便是天道的一部分。”
“这世间的风，这世间的雨，便都是我。”
“我会时时刻刻看着你们的。”
陈念最终还是走了。
走的孑然一身。
一如当年她从现代穿越过来，落在了这片土地上，孤孤单单一个人。
如今，她也要化作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一个人来，一个人去。
那三千多年的时光，有波澜壮阔的经历，有嬉笑打闹的挚友，有相濡以沫的爱人。
她这一生，什么都经历过了，便什么都不悔了。
后记
一念宗顺心老祖献祭魔界大门，以身补天道残缺，晴山大陆与魔界自此融为一体，两界修士握手言和，不再泾渭分明。
自此，开启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