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三十二年,京城,冬。
要说如今京城的新贵,除了沐府嫡子,不作他想。
几年前临阳首富沐府,举家迁入京城,在这十年里沐府的产业渐渐以临阳城为中心,渐渐地渗透到周边不少城镇,连京城都有不少沐家的产业,如今在京城世家眼中,沐府可不简单只是商户,甚至在朝廷官员的眼中,沐府也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
沐府嫡子沐雨宸,过了年才刚满二十五,可别看他年纪不大,心思却是活络得很,谁能相信沐府的产业从十年前起便已经悉数交予他的手里,在他的运作下沐府才有了如今这般光景。
沐家出了两位王妃,一是淳王妃沐瑾涵,一是恒郡王妃沐流云,再有一位四小姐亦是嫁给了临阳城的南家,打从四小姐下嫁之后南家便得了什么好运似的,一路飞黄腾达,扭转了没落的境遇。
自此之后,沐府之命便像是镀了金似的,只要沾上边便能平步青云,最次的也能家财万贯。
如今恒郡王妃和淳王妃担忧的也只有他们沐府继承人的婚事了,两人从京城世家中挑选了不少小姐,最后选中了韩大学士家的小姐韩素,韩小姐性子柔顺,知书达理,又颇有才情,两人亲自见过韩素之后对她颇为满意,便为雨宸筹备起了婚事。
俗话说长姐如母,雨宸对流云素来言听计从,早先就说了婚事由她挑选,想来长姐眼光甚好,加上三姐亦是如此,便也由着她们了。
只是,谁能想得到,雨宸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原本对韩素十分满意的他竟是在新婚之夜让新娘独守空房,而他则躲进了‘青楚小馆’喝到半夜,最后还宿在了青楼里。
这件事原本也只是沐府中人才知道,这样的事自然是不会让外人知道的,但是偏偏雨宸院子里早先收了两个通房,后来被抬为侍妾,这两人跑去韩素那边讥讽,而这韩素也是个烈性的,如此受辱,气得跳入冰冷的湖中,差点去了半条命。
雨宸是在青楚小馆知道这件事的,还是浅澜派了人来找他的,他一听便皱紧了眉头,立刻回了沐府,回到沐府果然看到流云等在门外,初夏和浅澜在屋子里为韩素看诊。
“跪下。”流云一到府里便知道了事情始末,如今看到雨宸从府外回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爹爹早先在衙门没有回来,如今孟氏和姜氏在边上,看
着流云板着一张脸,也是不敢劝。
雨宸知道长姐必定心里有怒火,也顾不上这是在院子里,那么多下人看着,他乖乖地跪到地上,半点犹豫都没有。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流云面无表情地望着雨宸,她最恨的便是男子多情,雨宸房里有侍妾的事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想着韩素性子柔,总也能得他喜爱,再者雨宸如今在外奔波生意,她总希望他身边能有个可心人伺候着,这才千挑万选了韩家的女儿。
却没想到这厮倒是不错,洞房花烛夜就把人新娘丢在房里,自己出去鬼混,要不是韩素不堪受辱投了湖,姜氏和孟氏也不会吓得没了主张,又找不到雨宸,又不敢惊动老爷,这才派人去了郡王府把流云叫回来。
雨宸直挺挺地跪着,却是沉默不语,倔强异常。
“你若是不满意这门婚事,先前你便回了我和你三姐,我们也不会勉强了你,你如今倒是好,人你娶回来了,洞房之夜就把人家一个人丢着,还让你后院里两个不要脸的蹄子来羞辱她,韩素倒是做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动怒,这样羞辱她了?”越说越气,流云指着雨宸怒骂起来,“我倒是给我解释清楚,韩素哪里对不起你了,还是我这个长姐对你不起,让你如此作为了?”
雨宸半垂着头,俊美的容貌并没有因为此时的狼狈而有丝毫改变。
“大小姐,二少爷身子素来不好,这大冷天的跪在地上,要是冻坏了可如何是好?”孟氏也是被流云的怒气吓到了的,虽然想着韩素投湖的事定然会让大小姐生气,但是却没想到她竟然能气成这样。
流云和雨宸是沐府的嫡系,两姐弟打从大夫人过世之后便相依为命,流云素来护着这个弟弟,雨宸能这么早接下沐府的生意离不开流云的支持。
“是啊,最疼二少爷的便是大小姐你了,到时候二少爷有个小病小痛的,心疼的还不是大小姐。”姜氏也上前劝解,这些年沐府的女人就只有她和孟氏,流云也是难得回来一趟,她们都知道大小姐和恒郡王夫妻和睦,这也是沐府之福。
“你们今天谁都别来劝我,就是我平日太惯着他了,才让他养成了这么一副目中无人的性子。”流云恨恨道,所谓爱之深恨之切说的便是她待雨宸,最心爱的弟弟能有出息,她这个姐姐是最欢喜的事,实际上
纵使雨宸什么能耐都没有,只要他健康如意她也就放心了。
但是,她无法容忍雨宸做个负心之人,她沐流云的弟弟,怎么能做负心汉?
“就算大小姐要罚,也去屋子里罚吧,二少爷的身子哪里受得住这份苦,再说前阵子身子刚刚才康复,若是旧疾复发,该是如何是好?”姜氏到底还是了解流云的,知道她也是一时气急,不会真的不把弟弟的身子当一回事。
流云扫了一言不发的雨宸一眼,冷声说道:“跟我进来。”
说完这些,便率先进了屋子,浅澜和初夏正在收拾医药箱,见流云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又见雨宸跟在后面,便低声说了韩小姐已经脱离了危险之类的,流云便让他们出去了。
待他们出去之后,雨宸也不等流云发话,便依然如门外一般地跪在地上,俊美的脸上平静无波,仿佛跪在地上的人不是他似的。
“给我一个解释。”刚才流云确实是气急了,也是想要摆出一个姿态,韩素在沐府出了这样的大事,她这个媒人自然是不会置身之外的,雨宸是她弟弟,但是她也不会偏帮着弟弟欺负了韩素。
雨宸依然沉默,却是默不作声地抬眼了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韩素,只觉得那张柔美的脸庞苍白如纸,喃喃地说道:“我没有让她们去欺负韩素。”
言下之意,他是故意将人丢下独守空房,但是早上她被人讥讽欺辱的事却不是他的示意。
“我们在大宅子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这些你到现在都不懂么?女人们依附着男人而活,男人的态度便决定了这个女人的地位,你对韩素这般行为,不就是要告诉府里的人这个女人是你不要的,是可以随意践踏的么?”流云冷冷地反问。
“我没有那个意思。”混迹商场十年的雨宸,在别人面前或许可以像个狡猾的狐狸一样迂回,但是在长姐的面前却乖巧如兔,所以这会儿长姐盛怒下,他也是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乖乖跪着回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倒是给我说说?”流云也只是比雨宸大了一岁,二十六岁的她却依然是当年的那副绝色容貌,只是多了几分沉稳和尊贵的气质。
问到关键问题,雨宸又沉默了,流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气性,这小子的倔强骄傲倒是和自己如出一辙。
“起来吧。”见他守口如瓶,流云还
真是不舍得再折腾他了,想着他身子不好,这么冷的天叫他在门外跪了一会儿,又在屋子里跪在冰冷的地上,到最后他生病,心疼的还真是只有她这个操心的长姐了的。
雨宸也是知道流云心软,站起来身子微微一晃,膝盖微微有些刺痛,他撑住边上的椅子才站稳。
“去那边坐着。”指了指边上的塌子,雨宸乖乖地坐了上去,流云也不知道翻出了什么东西窝在手里,又在边上的净盆里拧了温热的帕子走过去。
见长姐的样子,雨宸心头忍不住一暖,早就知道伤了他,心疼的也只有长姐了。
流云也不说话,执起他的双腿放在塌子上,掀起他的裤子,膝盖上已经乌青一片,他的皮肤本就白皙,这么两块乌青倒是异常显眼,她将温热的帕子覆了上去,雨宸倒抽一口冷气,膝盖上的刺痛越发明显了。
“如今知道痛了?刚才不是很硬气么?”流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只是眼底的心疼也是掩盖不了的。
雨宸很委屈,低声说道:“刚才长姐这么生气,总要先让你消气了才行。”
听他这样说,流云抬眼便道:“那你就不能少让我X操心么?早知道就不要你们来京城,远远地在临阳,随便你怎么闹腾,眼不看为净,也不用我整日为你担心。”
雨宸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你说你这是折腾个什么劲,疼不疼?”流云是真的心疼,这么多年了她还真是舍不得对弟弟说一句重话,之前雨宸病倒了,流云便是衣不解带地守在他身边照顾他,偏偏这小子不让人安生,闹腾玩一出又是一出,她才想着让沐府整个迁来京城,就算雨宸要闹腾,也靠得近一些,她也能放心一点。
见流云眼眶微微红了起来,雨宸也是招架不住,他能忍得住长姐的责骂,却是受不住她的眼泪,尤其是这眼泪还是因为心疼他,要是被姐夫知道了,还不可劲地折腾死他。
“她……心里是有人的,只是那人身份低不受待见,她答应嫁给我也是因为家里的原因……若是我早知道这些,我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雨宸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闹腾的原因说了出来,他看了看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女子,叹了一口气,“我也没想到她看似温柔,性子竟然这么烈……再说,也是她先对不住我,怎么弄得像是我逼着她投湖似的。”
听雨宸这么一说,流云也微微一愣,转过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韩素,心下疑惑起来,她和瑾涵做事向来谨慎,在为雨宸选妻之前自然是做过调查的,并没有听说她有什么相好,怎么忽然就冒出个什么心里有人的事呢?
不待流云反应,雨宸又说:“等她身子好一点,我再好好问问她好了,若是……若是她要跟那人走的话,我可以为她安排,我……做不来这种强迫人的事。”
瞧着雨宸的反应,流云心里浮起了疑惑,怎么总觉得雨宸对韩素,似乎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呢?以她对雨宸的了解,这厮性子清冷,看不上的人是从不会放在心上的,尤其是女子,他还真是没几个能看得上眼的女子。
“这件事还是我来处理吧。”流云沉吟一声,将刚才拿来的药膏倒在手里,揉开后再涂到雨宸的膝盖上,见他微微皱眉,她的动作便也越发轻柔了。
说起来,现在的流云还真是很少做这样伺候人的事了,连东方晔要她伺候两下,她还要各种漫天要价来的,也只有对这个弟弟,她才能如此温柔以对。
“是我没有处理好,让长姐担心了。等她醒来,我会同她好好说说的。”雨宸摇摇头,示意还是自己来处理好了,毕竟这是他的妻子。
“好吧,那你自己处理吧,别再闹出这样的事来了。韩大人性子好,可你若是真的欺负了他的女儿,他就是倾尽一切也不会放过你的。”虽然知道说这样的话是吓不到雨宸的,流云还是简单地说了些许韩大人的事,想要叫他心中有谱。
“恩我知道了。”雨宸点点头,便沉默了。
流云见他这样,帮他涂了药之后,又忍不住絮叨地说了她几句:“你也老大不小了,以后做事不要这么冲动,亏得这会儿人救回来了,不然新婚隔日新娘就投湖死了,我还真是……”
“长姐,我知道错了,你别再念了。”雨宸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了看流云,讪笑起来。
流云站起身,走到床边望着昏迷着的韩素,淡淡地叹息一声:“其实她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和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而且我们还有彼此,她却是一个人。”
身后那人的气息像是消失了似的,流云惊讶地回头,才看到雨宸怔怔出神地望着韩素,眼底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流光,他漠然地开口应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