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娘昏迷不醒,哪里知道外头的动静。林之和为她施了两日的针也不见起色,心里也有些着急。
“为何还不见醒。”沈谦不眠不休熬了两日,眼眶里满是血丝,说起话来声音也是沙哑。
林之和惭愧摇头道:“下官也不知,她身子虽弱,可不至于如今就……”
“大人不如请院判大人来诊治。”
听得他这话,沈谦眼神变幻莫测,若是被政敌知晓他这里的情况,自然会想方设法让他分心,窈娘醒来或许会更难。
“眼下不能。”沈谦下定决心道:“你且好好诊治,若三日后仍旧如此,再让旁人来。”
窈娘在梦境中回到了儿时,每日与林氏一起的日子。
她仍旧是孩童心性,全然忘记了尘世中的点滴,只紧贴在林氏身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陪着林氏寸步不离。
这日适逢雨落下,雨势不大可缠缠绵绵的下了大半日,好不容易见雨停,她才跑去院里要给林氏采花来戴。
可隐隐约约听到假山中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心头好奇的很,却不愿耽搁时辰回去,只能按捺住好奇。
心里头是将这奇遇记下来,待到又一次天晴,她拉着林氏到园子里玩耍,可却没听到那假山里传来声音,不知为何那洞口好似在给她招手,邀请她进去一观。
林氏笑着在后头追她,一声声唤着窈娘,她还未跑到洞口忽然觉得里头漆黑有些怕,林氏追上来看着她好奇又害怕的眼神,遂将她挡在外头,自己往里头探去。
她还期待着林氏带着自己进去玩,可只一瞬自己就被林氏抱进了怀里,而后在她飞快的步伐中,回到了屋里。
林氏将屋门紧闭,搂着她在怀中发颤,口中却念叨:“窈娘今后要好好孝敬嫡母,不要总惹大小姐生气。”
对窈娘而言,真的只是一个与每日都一般的日子,半点没有变化,半点未起波澜。
“小娘放心,我记住了。”
或许是林氏的怀抱太温暖,她渐渐就睡着了,直到醒来时已是黄昏。屋外头的树影照在地上,林氏在床前坐着给她打扇,见她醒来慈爱道:“可是饿了?”
从前林氏不准她下午睡太久,今日多睡了一个时辰,却并未将她唤醒,窈娘懵懂问道:“小娘为何不早早唤我?”
林氏愣住,而后才温声道:“小娘扇着扇子,就忘时辰了。”
窈娘心中抽痛,捂着她的手腕道:“小娘手疼。”
林氏眼中的泪水如那日绵密的雨丝,落得停不下来,待到丫鬟提了晚饭进来时,才慌忙擦拭泪珠止住。
她不知为何林氏会哭,吓得只能学着往常林氏的模样,一遍遍拍着林氏的背,也跟着哭道:“小娘不哭,小娘不哭。”
玉京城下起了第一场春雨,人人都说今年春暖,不会再有倒春寒,可这场雨下来,倒是透着阴冷潮湿。
床榻上的人忽然有了动静,哪怕只是一遍遍唤着小娘,这也让一旁憔悴的沈谦忽而一震,脸色有了异样的神情:“她这是溺在梦里了。”
林之和致病救人倒是拿手,可要将人从梦中唤醒却不是轻易的事。
只能在窈娘头上的穴位上施针道:“下官尽力。”
可再回头时,沈谦却已不在一旁。
梦境之中,窈娘与林氏每日一起,十分温情快乐,直到沈谦出现在她眼前时,忽然眼中的一切全然变幻。
她不再是孩童,林氏与孟府也轰然消失,所有的记忆涌上心头,窈娘愣愣道:“你为何要来。”
沈谦眼中的欢喜淡了些,迟疑道:“你不愿见到我?”
“我娘的样子其实我早已记不清楚,可我如今全部想起来了。”窈娘并未答他的话,却让沈谦心头似一把生锈的刀,反复割裂。
窈娘见他神色失望,这才后知后觉道:“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到我的梦中来。”
沈谦这才将她抱在怀中,呢喃道:“人不能一直沉溺在回忆里,过往已成云烟,不必强留了。”
玉京城的雨带着寒冷湿气,前几日刚换上春衫的人,又赶紧从箱笼里不情不愿套上厚重的冬衣。
待到初五夜里,林之和终于出了灯笼巷,他撑着伞却不觉得冷。他实在是心惊,明明不过两日,可窈娘的脉搏却瞬息万变,心中郁结渐散,可身子也跟着垮了。
沈谦送了林之和出门去,却站在门口沉默不语,青松陪着叹息一声道:“夫人从前受苦受难,原来全凭心头一口气撑着,如今好不容易报仇,这心念也跟着去了大半。”
他的话有几分道理,可沈谦知道这症结是在李氏身上,报仇雪恨本是畅快之事,偏偏窈娘才知道原来是自己害了林氏,她嘴上说着不会被李氏的话左右,可心头却埋下了更深的结,轻则伤心伤神,重则有性命之患。
偏偏这心结只能靠她自己去除,连他也难开解。
“去吏部衙门传我的话,待衙门开印就让孟彦去太仆寺甘肃卫所听差,平迁为主簿。”
太仆寺平日里主要骑操马匹之事,因而为了边境各卫所行军安定之便,均设太仆行以备需要,由兵部直辖,地方各司不得干预。
虽仍属六部的差,除了玉京城的位置,哪里都不是香饽饽。青松抬眸偷偷瞧一眼,见沈谦面色寒噤,忙道:“是,小的这就去。”
沈谦自然不是被情绪所左右之人,低声道:“你跟他说,太仆寺隶属兵部,本官让他去受苦是真,却也想他长本事立功,如何想如何做,全凭他一念之差。”
这个他自然是指孟彦,青松这才放心下来“诶”了一声。兵部尚书年事已高,皇上却不准他致仕,只因不少开国勋贵家荫封子弟都在兵部和都司衙门做事,其中牵扯甚广,背后更是关系交错,不敢轻举妄动。
窈娘自醒来后就十分虚弱,喝了药后又睡了过去。沈谦对着暗处招了招手,就见青竹转瞬站在面前。
“你去把之前照顾夫人的丫鬟带过来,沈循那妾室问只说是我吩咐的。”
这事倒是没费青竹多少口舌,鸳儿那时正伺候青子衿卸下发髻,窗棂忽而被人推开,迎面而来是她从未见过的男子,冷着一张脸指着鸳儿:“她,跟我走。”
青子衿卖进沈府多年,自然再熟悉不过这样的神情与何人相似,忙催鸳儿:“快去,快去。”
她这般倒是让青竹有些诧异,迎上青子衿看戏似的神情,拧着鸳儿就消失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