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啸蹲下往她肿成馒头似的脚踝上按了按，“疼不疼？”
易卿抽了一口冷气：“你试试就知道了。”
邓啸骂道：“蠢成这样，怎么活了这么多年？”
易卿不甘示弱：“没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过得挺好的。”
“这时候还不忘伶牙俐齿，可见是没事的。”
如果眼神能杀人，易卿现在已经把邓啸碎尸万段。
不是因为他，自己能来这荒山野岭，然后被马蜂追成傻子，现在又变成瘸子吗？
邓啸在她面前蹲下，易卿愣住。
“上来！”邓啸不耐烦地道，“要让我娘等多久！”
易卿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肩膀，闷声道：“让你手下来吧。”
她怕这小身板，承受不了自己的“重压”。
“哪来那么多废话，你给我快点！”
易卿犹豫片刻，只能趴上去。
邓啸托着她站起来，脚步很沉稳，比易卿想象中要平稳得多。
“回城后你放我回将军府吧，”易卿和他商量道，“我答应管的事情一定会管。”
“你不恨我？不想报复我？”邓啸感受到耳边有热气喷到他肌肤上，那是一种很亲近特别的感受，对他而言也是前所未有的体验。
易卿半晌
都没有作声。
邓啸心里莫名地不舒服，冷哼一声道：“恨就恨着，想报复尽管来，不过不要被我抓到，我不会心慈手软的。”
易卿这才道：“报复不报复的，完全看你。”
“什么意思？”
易卿叹了口气，伸手把落到他头上的蒲公英的白色碎绒拈起来，放在指尖吹走。
“意思就是，如果皇上原谅你，我就原谅你。”
“为什么！你和皇上什么关系？”
“嘘——皇上的事情，你不是从来不问的吗？邓指挥使，别忘了你的身份。”
大哥，你要专业点，否则我会怀疑你前程的。
邓啸又哼了一声，把她往上托了托，骂道：“重得像猪一样。”
易卿道：“好女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你看我平还是矮？”
邓啸：“……少转移话题，问你话呢！”
易卿这才道：“我和皇上没有关系，但是我势利。皇上原谅你，以后你依然是炙手可热的权臣，我为什么不和你交好？有道是多条朋友多条路。皇上要是不原谅你，我就会想，这个王八蛋绑架我，害我差点被马蜂蛰死，又扭伤了脚，这口气不出怎么行？”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预料，
诚实到令人无法反驳。
邓啸哈哈大笑，那是一种真心的回荡在整个胸腔中的笑。
易卿：“……你好好背着，把我摔成傻子，没人能救你娘了。”
“你倒是说实话。”邓啸哼了一声道。
易卿漫不经心地道，“我只是爱说大实话。和你相交的人，哪个不是如此？所以你一定好好讨好皇上，继续你从前的辉煌，我也好让我儿子等着沾点光。”
“回头带你儿子给我看看。”
邓啸似乎根本不担心他在皇上面前如何交代的问题，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不。”易卿拒绝。
邓啸怒道：“又为什么？想沾光又不想让我看？”
“你名声这么不好，和你来往，他去书院会被孤立的。你想看就偷偷去看看呗，反正你想查谁都可以，我答应让你偷看他了。”
邓啸被气笑，“这到底谁想沾谁的光，要我去偷看他？”
“我不是帮你了吗？”易卿理直气壮道，“你回报到我儿子身上，不可以？”
邓啸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半晌后才冷声道：“你还指着我这种人知恩图报？”
“如果不是知恩图报，你怎么会那么孝顺？”
邓啸沉默了。
身背恶名太多年，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他坏话，因为那样做的人，他基本都弄死了；溜须拍马的话他听了很多，但是没有一句比易卿这句话更触动他。
因为易卿这个女人，太真实，不屑于撒谎和掩饰。
她可以毫不遮掩地嫌弃他的名声，也可以坦然说出他是知恩图报，孝顺的人。
她说的，他信。
心中似乎有一股暖流流出，熨帖了五脏六腑和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比吃人参果还舒服。
“你尽心尽力救我娘，你们母子，没人敢动。”
易卿得了这样的承诺，顿时心花怒放，“成交！”
这顿苦没有白受，好歹有些价值，又给自己和包子多了一条路。
邓啸这种金大腿，越多越好哇。
接下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多是邓啸问易卿诸如当初如何和萧靖寒认识，从前生活如何，包子如何等等，易卿能说实话说实话，不能说时候就信口胡扯。
但是她胡扯的基本有迹可循，都会换来邓啸一句“没实话”的评价。
邓啸对这种问题也不会刨根究底，而是继续下一个。
所以说起来，邓啸如果愿意，其实会让和他谈话的人觉得很舒服
，或许这就是常年伺候皇上锻炼出来的能力。
想想萧畋在皇上面前直来直去，你来我往，易卿顿时觉得，那才算兄弟；皇上和邓啸，到底是主仆。
为了活着，也是不容易。
她知道邓啸不需要这样的感慨，所以藏在心中并没有说出来。
回到小院子前，邓啸忽然停下脚步，冷冷地道：“出来吧，来都来了，还藏头缩尾地干什么！”
这么久了，找他的人也该来了。
易卿惊讶地四处张望，却被邓啸呵斥一句，“别乱动，掉下去把你摔成八瓣儿！”
然后易卿就不动了，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
——她看到了萧畋！
小院四周，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了许多金吾卫，为首的，正是萧畋。
萧畋模样很狼狈，衣袍上都是尘土，被山间的树木刮得不像样子，胡子拉碴，黑眼圈深重，头发也是乱的，和从前整洁模样相差万里。
他目光平静又复杂，直直地看向易卿，似乎隐藏了千言万语。
易卿忽然觉得百口莫辩。
她被邓啸背着，和他有说有笑……萧畋千辛万苦找来，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扎心不？
不是扎心，简直五脏六腑都被扎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