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包子脱了衣服,易卿替他盖上被子,然后和衣在他身侧躺下,摸摸他的头:“快睡吧。”
“娘,我害怕。”
“嗯,怕什么?”
包子用黑亮的眼睛看着易卿,眼神中有后怕:“娘,如果我今天死了,是不是再也见不到娘了?”
易卿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对上他纯真眼神,半晌后才道:“是。”
“易卿!别吓唬他,他还是个孩子!”萧畋不赞同地道。
“死亡是不可回避的问题。”易卿淡淡道。
她伸手摸摸包子的头:“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所以我们要好好活着,珍惜自己的生命,知道吗?”
包子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娘会保护好你,你长大了也会保护娘。”易卿声音轻轻的,像无人的山间,泉水淙淙流过,“以后不管遇见什么难处,即使为千万人鄙夷、侮辱、斥责……你也要明白,生命是你自己的。死是一个最容易的选择,但是选择艰难活着的,才能笑到最后。”
包子想了想后道:“就像我爹吗?”
萧畋愣住了,然后就听包子口齿清楚地道:“就像我爹,即使不容于世人,他还是做了一个英雄,最后
马革裹尸。像娘说的,死得轰轰烈烈,重于泰山,对吗?”
“对。”易卿欣慰道,“这是另外一个关于生死的问题。生命重要,但是总有一些东西,比生命更重要。比如信念,责任……”
“娘,什么是信念和责任?”
“信念和责任啊,这么说,你爹是将军,保卫疆土和天下苍生就是他的信念和责任。一寸江山一寸血,为了保护中原家国,他只能进,不能退,即使是死;而对娘来说,娘是大夫,当许多无辜的人面对疾病和生死时,无论有多危险,娘要冲上去,这是娘的信念和责任。”
“娘,那你就是我的信念和责任。”包子大声道,“我要保护娘,比保护自己生命还重要。”
易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把他抱在怀里:“好,娘谢谢你。娘其实希望你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能以自己的生命为重。为了爱你的人保护好自己;但是当你决定为信念和责任出生入死时,也不必顾及娘,娘会支持你的选择。”
这些话对包子来说还是有些晦涩难懂,所以他懵懵懂懂地点头:“我听娘的,我什么都听娘的。”
易卿不由笑了。
萧畋听了母
子对话,心里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人人都赞包子少年天才,却不知道他背后有这样通透深刻的母亲指点。
他印象中的易卿是张牙舞爪,犀利冷静,不近人情的;然而母子卧谈这一幕,却让他对易卿有了新的认识。
——她也会那么柔软细腻,温和平等,然而这温柔背后,又带着最清醒冷静的提点——舍生取义当如是。
萧畋忽然很羡慕包子,他也明白了为什么包子从小缺失了父亲,还能成长得如此优秀,又如此心怀善念。
母爱,是萧畋此生永远的缺失。
曾经他以为,从他独当一面时,这种缺失就不存在了;可是今夜,易卿让他意识到,那是永远的缺失,无可弥补。
“萧畋?”易卿喊了一声得不到回应,不由又喊了一声。
“嗯。”这次萧畋总算答应了。
易卿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动,不由翻了个白眼重复道:“把烛火熄了,包子睡着了。”
“嗯。”萧畋把蜡烛吹灭,和衣躺下,脚底的汤婆子源源不断地把热气传上来,弄得他有些燥、热。
不知道过了多久,易卿缓缓开口:“萧畋你睡着了吗?”
“没有。”
“你说
会是谁对包子下手的呢?我和包子碍着谁的路了?”易卿忍不住问。
“我也没有什么线索。”萧畋实话实说,“但是我觉得失火和包子惊马这件事情,像是有某种联系。”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等徐懋之来了之后再说。”半晌后萧畋道。
“嗯,早点睡吧。”
听着易卿和包子均匀的呼吸声,萧畋心绪难平,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才勉强睡了过去。
第二日徐懋之来了,萧畋前去迎接他,带着他和他身后一行人来到失火的书房残址:“徐大人,有劳了。”
徐懋之面容严肃,不苟言笑,所以平时有个“徐黑脸”的诨名。
虽然他年纪不大,但是人显老,看起来能有三四十岁模样。
或许因为府里没女人打理的缘故,他穿着一件袖口都快磨破的半旧官服,胡茬发青,显得格外老气。
萧畋倒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所以对他十分客气。
徐懋之也不客气,颇有一种目光无人的自大,手一招,两条他带来的壮硕敖犬顿时上前,在废墟里转着。
而他的十几个手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查看周围。
“失火之后可有人动过?”徐懋
之问。
“没有。”萧畋带着几分骄傲道,“夫人说会影响大人查案,所以让人封锁起来。”
“倒是有几分见识。”徐懋之抄手道,似乎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萧畋,“萧侍卫,你怎么称呼来着?”
萧畋有些无语,明明刚才他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但是他还是好脾气地又说了一遍。
“萧畋,好名字。”徐懋之道,“萧侍卫跟着萧将军多少年了?”
萧畋垂眸:“我自幼便在将军身边。”
“那萧将军战死沙场的时候,你在哪里?”
这个问题,很容易让人感受到藏在其中的恶意。
萧畋不由抬头看向徐懋之:“徐少卿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闲话家常而已。”徐懋之道,目光犀利。
萧畋道:“我一直在将军身边。”
“是这样吗?那我很好奇,萧将军当时死的时候是什么场景?你当时在他哪个位置?”
“你什么意思!”萧畋冷了脸。
徐懋之冷笑一声:“我怀疑萧将军的死和你有关。”
易卿听说徐懋之来了,刚刚带着丫鬟出门来到这里,就听见徐懋之的这句话,不由朗声开口道:“我怀疑徐青天沽名钓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