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陆卿菀幽暗的眼神，她脚步微顿，随即垂眸拾阶而上。
摘星楼处于北魏皇宫之中，是整个北魏至高之处。
陆卿菀此时更处在摘星楼的至高处，放眼望去，整个归化城都可以尽收眼底。
谢时鸾悄然站在陆卿菀身侧，看着和陆卿菀视野内同样的风景，心情却截然不同。
没等来想象中的奚落羞辱，谢时鸾沉不住气的问道：“你一直都不杀我，留我至今，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吗？”
陆卿菀不置可否，情绪甚是冷静的反问谢时鸾，“看到这满城盛况，什么感受？”
谢时鸾眼睑微垂，似是遗憾，又似是感慨。
“若我也有个像令尊那般的父亲，你所做的这些，我亦可以做到。”
谢时鸾曾经也是名震东南三国一部的女将军，怎么可能没有征战天下的抱负？
只可惜，她有一个明知自己的儿子无能，也要将天赋异禀的女儿拘在内宅，拼着身家性命去给那个不争气的儿子铺路。
路没铺成，反倒是将谢氏一族的成年男丁全都葬送在了战场上，最后的遗言，竟是要她保住谢氏满门荣华。
好，既是父亲遗言，她照做。
结果，
她在宫里跟人争的你死我活，亲生母亲却因为她不肯把幼弟送到宫里做皇子的伴读，便将她最为讨厌的庶妹送到她丈夫的榻上。
有这样一对自私又愚蠢的父母拖后腿，谢时鸾每往前走一步，都是在负重前行，能活着就已经用尽全部的力气了，又何谈像陆卿菀一样大显身手。
陆卿菀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只是非常平静的道：“大军攻打西凉城的时候，我让人特地留意了你那些族人。
想知道他们都做了什么吗？”
谢时鸾嘲讽一笑，“一群靠着我家过火，又憎恶我家不能让他们也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小人罢了。
我若是在西凉，他们能把我绑起来送到玄甲军阵前去投降，所以，他们做什么我都觉得正常。”
陆卿菀的表情有那么片刻的僵硬，随即笑了出来，“到底是一家人哈，你还真是了解他们。”
谢时鸾好整以暇的侧首，陆卿菀讽刺的摇摇头，“当初将你带走后，我的人就伪装成您，在宫里演了一出死盾。
大军杀进西凉城时，你不在，他们抓了你母亲和你弟弟，还有你那位封了美人的妹妹让林将军饶他们一命。
我虽不在场，
但听说你母亲当时就气的呕了血，你弟弟也吓的够呛。
至于你那封了美人的妹妹，众目睽睽下向林将军宽衣解带，被林将军丢到红帐去了。”
出乎意料的，此前为了家族、为了母亲的点少的可怜的爱一再妥协，甚至将唾手可得的皇位交还出去的谢时鸾，这会儿听到家人这些惨状却冷静极了。
甚至在陆卿菀说完后，非常平静的问了句，“他们死了吗？”
陆卿菀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他们”指的应该是她母亲和弟弟，以及那些族人。
“没有，你也看到了，玄甲军并不是见人就杀的，令堂和令弟，及族人们并未与玄甲军为敌，大军便也没有过分为难他们。”
谢时鸾听到这消息，脸上也没露出什么高兴的神色来，只是语气平平道：“所以，在他们心里，我已经是死了的，对吧？”
“对。”
陆卿菀终于舍得回头看一眼谢时鸾，“西凉皇后谢时鸾死了，但我希望飞凤将军谢时鸾还活着。
我以新朝准皇后的身份向你发起邀请，飞凤将军，可愿为新朝出一份力？”
谢时鸾死水微澜般的双眸中倏地迸发出惊讶的光彩
，“你认真的？”
和陆卿菀相识至今，谢时鸾亲眼见证了陆卿菀的成长，更清楚陆卿菀对敌人那是毫不留情的。
唯一的例外竟然出现在了自己身上，谢时鸾简直不敢相信。
“时至今日，你还敢用我？”
谢时鸾对自己做过的事情都很清楚，她知道，即便明面上看，她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给陆卿菀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失。
但在陆卿菀最信任自己的时候生出利用她的心思，就已经不可饶恕了。
做了这样的事情还能在新朝有所作为，成就一番事业，谢时鸾当然乐意至极，但激动的同时，她难免又有些惴惴不安。
唯恐这样的希望就如水月镜花，一捏就碎了。
“我有什么不敢吧的？”
陆卿菀傲然远眺，“动别的心思的下场你已经看到了，我能摁住你第一次，便能摁住你第二次，但是……”
不等陆卿菀将警告的话说出口，谢时鸾连忙摇头，“没有第二次了，如果还生旁的心思，不用你动手，我自我了断。”
陆卿菀不置可否的勾了勾唇，“机会我给你了，新朝未建，能不能在朝中站稳，具体站在什么位置，我不
会插手。”
她说着，一根银针猝不及防的扎在谢时鸾脖子上。
“从现在起，你和那些准备大展身手的人一样，从底层开始做起。
做什么事，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除非你靠着正经业绩重新让我看到你，再度与我平等对话，在此之前，别来找我，找了我也不会见你的。
你要知道，寻常的底层将士，刚入朝廷的芝麻小官儿是见不着帝后的。”
谢时鸾郑重的弯腰抱拳，“西凉皇后谢时鸾已死，请王妃为属下赐名。”
“属下？”
陆卿菀指了指身后的随从们，“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要的是一个肱股之臣，不是令行禁止的下属。”
谢时鸾倒也从善如流，“那就请王妃为卑职赐名。”
这回陆卿菀倒是没有拒绝她的请求。
“谢时鸾既已经死，那就尘归尘，土归土吧，日后，世上再无谢时鸾，新朝多一个干将陆千凰，如何？”
她陆卿菀亲自挑的人，可不就应该如凤凰一般，翱翔九天吗？
谢时鸾弯腰抱拳，“陆千凰谢王妃赐名。”
陆卿菀淡淡道：“你可知，我为何要留你在朝中，又为何给你取这么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