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星鸿，你该醒来了。”
段霄环抱着双臂，站在阴影之中。
李星鸿猛然坐起，随即大口地喘息起来。
“你看见了什么？告诉我。”段霄问道。
“你又对我催眠了……”李星鸿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我现在能看见了，多谢。”
“不同的人，是不是会在梦境中见到不同的景象？”
“我无法为你编织梦境，你看到的其实都是你记忆里真实发生过的场景。”段霄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在李星鸿身边缓缓蹲下，“现在，和我说说，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一个人，身着盔甲的人，他恐吓我。”李星鸿皱着眉道，“如果我把李淼的事说出去，就杀了我……他是这么说的。”
“那人叫什么名字？”
“很遗憾，我没能想起来。”
李星鸿扶着额，脑海中仿佛有梆子一下一下敲击着，他似乎认识那人，那名字呼之欲出，可是醒来之后他便忘得一干二净。
“你在梦境里回到了过去，亲眼目睹了李淼遇害的经过。”段霄沉声道。
“李淼……他是被人推下水遇害的，可我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你的兄长，文帝李淼。”段霄解释道。
“我对他有点儿印象……小时候，他经常来梅园找我。”李星鸿喝了口水，平复了心绪，沉声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时
间也不早了。”
他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有些旧事过于沉重，想起来之后反倒让他头痛更甚，寝食难安。
段霄看了一眼手环，继而道：“我要去一趟长安，向天子汇报我的最新研究成果，金曜的替代品翎尾。你一定好保重身体。”
李星鸿点了点头。
元月十五，太液池畔灯火通明。
天子设宴，叶霏烟受邀而往。
在热闹的欢笑声中，李星鸿与李慎共奏新曲，二人配合默契。
斛光交错，宾主皆欢。恍惚之中，叶霏烟忆起了许多往事。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那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庞，如今却只能由她一人静静回味。
很多年以后，叶霏烟依旧会记得今晚分别时的场景。
宾客散去，皇城恢复了冷寂。甬道内，李星鸿停驻在梅园门前，月光笼罩着他的身影。
“就送到这里吧，前面的路我认得。”他轻声道。
“让我陪你多走一段吧，反正也是顺路，我还要去藏书阁见一个人。”叶霏烟笑着道。
李星鸿就在她的身边，可是她却觉得他正在远去。
“我们还能并肩吗？”李星鸿问道。
“我就在这里。”叶霏烟注视着他的脸颊，眼中浮动着光亮。
她已经从未来窥见了结果，也终于从自我束缚中得到了解脱。
借着残存的酒意，她再也不想隐藏自己的本心。
我需要你，我那么在意你，我不能没有你。
你能不能……不要死？
她低下头，开口道：“云敛，你能不能……永远不要离开我……”
李星鸿沉默了半晌，应道：“你只要记得我就好，不要忘记我。”
叶霏烟努力想笑，可是硬挤出的表情却显得惨烈无比。
她不会忘的，她怎么会忘呢？
她面前的这个人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她的爱、恨、痴皆由他而已，叫她如何忘记？
叶霏烟闭上双目，亲吻着他的唇瓣，感受着他的胸膛起伏。
李星鸿抱住了她，将她紧紧地揽在自己怀里。呼吸声交缠。
即便是热闹的上元节盛会，也终究有落幕的时候，皇城内清冷的灯火若隐若现，像是漂浮于冥河岸的微弱星火。
“下次来月轮找我吧。”离别时，李星鸿说道。
叶霏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浮起了几分怀恋之色。
她会为了李星鸿永远留在这里吗？
她感到万般纠葛，但她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需要完成。
此番进京，经多方打听，她终于寻到了那个名叫张阔的人的下落。
踏破铁鞋无觅处，此人竟隐匿于皇城，当起了一名校书。
藏书阁内，叶霏烟陪着校书张阔一起翻找一本旧册。
老校书上了年纪，守了大半辈子的藏书阁，对于旧物有着特别的执念。
“没想到在这
个角落里，可算找到了。”
“《东都拾梦集》？”叶霏烟拂去书页上的灰尘，抬头看向老者，“张校书，光神让我来找你，他说你会告诉我想要的答案。”
“这本书就是答案。”张阔转身道，“关于须弥星上发生的一切，关于消失的那些人，还有同盟的未来……”
叶霏烟翻开书页，凑在灯下看了半晌，发现这本书竟是用梵文记录的。
“我实在看不懂，还望校书告知详情。”
灯火轻曳，风穿过书架间的长廊，勾住过往，将人拽进了幽邃的记忆深处。
叶霏烟忽然忆起，在很久以前，她的父亲也会用张阔那样的语气告诉他一些往事，譬如关于她的母亲……可是那样的机会仅仅存在于她父亲心情大好的时候，而更多时候，她父亲都沉默得可怕。
灯芯无声爆裂，旋即熄灭。幽暗深处，叶霏烟猛然警觉，视线中有黑影闪过。
“什么人！”
藏书阁忽然停电，一片昏暗之中，有人闯入了藏书阁，她却只闻得一声沉闷的响动，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空气里传来烧灼的气味，叶霏烟脑内顿时警铃大作，藏书阁里存放着大量古籍，一旦失火，后果不堪设想。
“张校书？张校书！你在哪里？”
叶霏烟摸索了一番，发现张阔倒在了地上，她的指尖触到了温热的液体，她
感到震骇，寒意穿过四肢百骸，袭上后颈，叫人头皮发麻。
无名大火袭来，火光照亮了书海，无数的经文古籍皆被烧成了灰烬。
叶霏烟怔怔地望着被浓烟吞没的书架，想起张阔交与她的那本册子，匆忙将其翻出，所幸只是页边沾上了点火星子。
她将册子塞进了怀中，抬起衣袖掩住口鼻朝着大门处跑去。
藏书阁的大火来势凶猛，却很快被扑灭了，宫人们窃窃私语，有人称这一场大火是前朝冤魂的控诉。
“什么冤魂？是谁在传这种谣言？”
太液池南岸，陈金云一路追赶着动作迅捷的长孙昴，“长孙寺卿，你等等我？长孙寺卿？你的伞……”
长孙昴没有回头，不耐烦地挥手道，“你回去吧！不用跟着我！”
叶霏烟停下脚步，望着长孙昴与陈金云远去的背影，轻吸了一口气。
金吾卫在皇城内布下重防，叶霏烟自感插翅难逃。她是现场第一目击者，多半会被当成怀疑对象。
漫漫夜色迷离，空气中还能闻到些许大火焚烧过后的闷热气味，太液池畔的梅花在风雨中傲然挺立。
她躲在桥下，神色迷茫。
“叶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不远处，一名男子对他挥了一下手。
叶霏烟看向他，惊喜道：“阿基里斯？好久不见！”
她怎么也没想到，阿基里斯的出现，竟然救了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