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环,贾兰叔侄,最近在那功课上突飞猛进,贾环拜了冯紫英学习强身健体、行军打仗的功夫,准备参加的武科,贾兰则一心于那四书五经上用功,有希望成为贾雨村最得意的徒弟。
只是贾琏、贾环那出身上,
就有些不明觉厉,
其实也没有什么。
谁的子孙,都是贾府子孙。
你说对吧?
只有那宝二爷,还是一天到晚无所事事。无不正业,还到处惹是生非。
近来得了帮惜春妹妹购买画材,请教画事的差事,就有些事做,毕竟好了很多,可见这孩子到底还是要用起来,否则难保不是个废物。
自从刘姥姥走后,大观园又恢复了一向的模样。
花还是那花,树还是那树。
并不见改变什么!
那黛玉和宝钗好了,是一个大新闻,连宝二爷都看不下去了。
可仔细想起来,也是有道理的。毕竟是亲戚,能不好到哪里去。再说宝钗也是真为黛玉好。女孩子就应该“无才便是德”,
你总不能
让女孩子出去工作吧,
那成了什么了?
至于画画这件事,原是刘姥姥起的意,她老人家走了,这惜春被她一句话要累死。就有人建议叫《大观园长卷》,有人说这名字太平庸了,说不如叫《大观园山水长卷》,宝玉说不好。惜春说古人有那行乐图,叫《大观园行乐图》如何?
黛玉就说,既然是刘姥姥起的意,你快画吧,我连题目都有了,就叫《携蝗大嚼图》罢了。
众人听了,不禁哄堂大笑。
这话被在五台山修仙的文殊师利听到,就给黛玉在俗世里,多种下了五个难关。一个难关对一个字。
这黛玉自己哪里就能知道,
一味开口毒舌,
这是搞不好要下地狱的。
那妙玉师父,
也没有办法救她了。
于是在那画材上,大家讨论了一番,定了要找的材料的,要买的用具。由宝玉去找老太太、王熙凤筹办不说。
这月初二是王熙凤的生日,
金钏死了一个月了。
宝玉一早出去祭奠金钏,回来正好碰到玉钏儿在哭。
话说王熙凤的这生日,原是贾母临时起意,叫大家凑份子众筹起来的。那赖大管家的娘赖嬷嬷,也出了不少银子,连上赖大,竟出了二十两银子,就心疼起银子来了。
正好遇上孙子赖尚荣得了知县,赖嬷嬷就趁机进来,要请了大家一起去凑个热闹,也顺便把银子给找补回来。
凤姐儿等忙站起来,笑道:
“大娘坐。”
又都向他道喜。
赖嬷嬷向炕沿上坐了,笑道:
“我也喜,主子们也喜。若不是主子们的恩典,我们这喜从何来?昨儿奶奶又打发彩哥儿赏东西,我孙子在门上朝上磕了头了。”
他这个孙子,
就是赖大的儿子,
赖尚荣。
这赖大也是有福报的,他母亲赖嬷嬷是贾政的奶妈,他赖大也生了几个儿子,其中赖尚荣最得宠。
赖尚荣从小过着贾宝玉那样的日子,在丫头婆子的呵护下长大。因为主子的恩典,脱了奴籍,有了自由身。从小就和少爷一样读书识字。
这赖尚荣20岁当了官。
30岁到地方当了县太爷。
赖嬷嬷儿孙满堂,且个个有出息,所以像老封君一样被儿孙们敬着、哄着。
在赖家,赖嬷嬷就是贾母一样的存在。
这,不就是贾府起家的翻版么?
难怪奴才也这么有脸!
只听那李纨笑道:
“多早晚上任去?”
赖嬷嬷叹道:
“我那里管他们,由他们去罢!前儿在家里给我磕头,我没好话,我说:‘哥哥儿,你别说你是官儿了,横行霸道的!你今年活了三十岁,虽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胞,主子恩典,放你出来,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奶子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从小儿三灾八难,花的银子也照样打出你这么个银人儿来了。到二十岁上,又蒙主子的恩典,许你捐个前程在身上。你看那正根正苗的忍饥挨饿的要多少?你一个奴才秧子,仔细折了福!如今乐了十年,不知怎么弄神弄鬼的,求了主子,又选了出来。州县官儿虽小,事情却大,为那一州的州官,就是那一方的父母。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
李纨凤姐儿都笑道:
“你也多虑。我们看他也就好了。先那几年还进来了两次,这有好几年没来了,年下生日,只见他的名字就罢了。前儿给老太太、太太磕头来,在老太太那院里,见他又穿着新官的服色,倒越发的威武了,比先时也胖了。他这一得了官,正该你乐呢,反倒愁起这些来!他不好,还有他父亲呢,你只受用你的就完了。闲了坐个轿子进来,和老太太斗一日牌,说一天话儿,谁好意思的委屈了你。家去一般也是楼房厦厅,谁不敬你,自然也是老封君似的了。”
这话说得,
就像贾母对宝玉说得话。
这时平儿就斟上茶来,赖嬷嬷忙站起来接了,笑道:
“姑娘不管叫那个孩子倒来罢了,又折受我。”
说着,一面吃茶,一面又道:
“奶奶不知道。这些小孩子们全要管的严。饶这么严,他们还偷空儿闹个乱子来叫大人操心。知道的说小孩子们淘气;不知道的,人家就说仗着财势欺人,连主子名声也不好。恨的我没法儿,常把他老子叫来骂一顿,才好些。”
因又指宝玉道:“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你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当日老爷小时挨你爷爷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像你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你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你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如今我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像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的到三不着两的。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的不怕他?你心里明白,喜欢我说,不明白,嘴里不好意思,心里不知怎么骂我呢。”
这个赖嬷嬷,
也算是个明白的。
难怪奴才做得这么好!
正说着,只见赖大家的来了。
接着,周瑞家的、张材家的都进来回事情。凤姐儿笑道:
“媳妇来接婆婆来了。”
赖大家的笑道:“不是接他老人家,倒是打听打听奶奶姑娘们赏脸不赏脸?”
赖嬷嬷听了,笑道:
“可是我糊涂了,正经说的话且不说,且说陈谷子烂芝麻的混捣熟。因为我们小子选了出来,众亲友要给他贺喜,少不得家里摆个酒。我想,摆一日酒,请这个也不是,请那个也不是。又想了一想,托主子洪福,想不到的这样荣耀,就倾了家,我也是愿意的。因此吩咐他老子连摆三日酒:头一日,在我们破花园子里摆几席酒,一台戏,请老太太、太太们、奶奶姑娘们去散一日闷;外头大厅上一台戏,摆几席酒,请老爷们、爷们去增增光。第二日再请亲友。第三日再把我们两府里的伴儿请一请。热闹三天,也是托着主子的洪福一场,光辉光辉。”
李纨凤姐儿都笑道:
“多早晚的日子?我们必去,只怕老太太高兴要去也定不得。”
赖大家的忙道:“择了十四的日子,只看我们奶奶的老脸罢了。”凤姐笑道:“别人不知道,我是一定去的。先说下,我是没有贺礼的,也不知道放赏,吃完了一走,可别笑话。”
赖大家的笑道:“奶奶说那里话?奶奶要赏,赏我们三二万银子就有了。”
赖嬷嬷笑道:“我才去请老太太,老太太也说去,可算我这脸还好。”
说毕又叮咛了一回,方起身要走,因看见周瑞家的,便想起一事来,因说道:“可是还有一句话问奶奶,这周嫂子的儿子犯了什么不是,撵了他不用?”
凤姐儿听了,笑道:“正是我要告诉你媳妇,事情多也忘了。赖嫂子回去说给你老头子,两府里不许收留他小子,叫他各人去罢。”
赖大家的只得答应着。
周瑞家的忙跪下央求。赖嬷嬷忙道:“什么事?说给我评评。”
凤姐儿道:“前日我生日,里头还没吃酒,他小子先醉了。老娘那边送了礼来,他不说在外头张罗,他倒坐着骂人,礼也不送进来。两个女人进来了,他才带着小幺们往里抬。小幺们倒好,他拿的一盒子倒失了手,撒了一院子馒头。人去了,打发彩明去说他,他倒骂了彩明一顿。这样无法无天的忘八羔子,不撵了作什么!”
赖嬷嬷笑道:“我当什么事情,原来为这个。奶奶听我说:他有不是,打他骂他,使他改过,撵了去断乎使不得。他又比不得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儿,他现是太太的陪房。奶奶只顾撵了他,太太脸上不好看。依我说,奶奶教导他几板子,以戒下次,仍旧留着才是。不看他娘,也看太太。”
凤姐儿听说,便向赖大家的说道:
“既这样,打他四十棍,以后不许他吃酒。”
赖大家的答应了。
周瑞家的磕头起来,又要与赖嬷嬷磕头,赖大家的拉着方罢。然后他三人去了,李纨等也就回园中来。
这真是一个好奴才,
知道帮手下人说话。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嫁,
一家都在府上。
那都是自己人。
本来赵姨娘也是自己人,和周瑞家的,一个狡猾,一个老实。结果也有些不一样,狡猾的成了半个主子,老实的还在继续做奴才。
这个关系,
也不是一般人能搞清楚的。
赖嬷嬷就是贾府祖上服侍康熙爷的奶妈,这赖尚荣,差不多就是贾府上那些不争气的后代子孙。要靠祖上的面子,才捐一个官去混日子。
而赖嬷嬷大摆宴席,
就是接驾的意思。
果然,那石头记的作者,是真的够累的。批阅十载,就为了蒙混过关,结果还是被看出来了,成了一时的禁书。
这一日正是十四日,妙玉师父和莲心出门散心,刚下山,过了荷花池,还没怎么,就听墙外热闹起来,那莲心一打听,小红说是今日赖嬷嬷请客,还请了大戏,好是风光。比那主子家里,似乎还风光些呢!
妙玉暗暗纳罕,一个奴才能怎样,就比那主子还风光了。只怕是太过了,自然难有好的结果。只怕是这一朝自然还好,那下一朝如何,就难说了!
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