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无垠,沈子宁听完秀儿的话后表情分外凝重。
“你说得没错,若能假死,便能被披甲人草席裹尸带出不归城。”
秀儿眼中掩不住担忧道:“可一旦被丢入大漠深处,如何活着走出来却是个问题。”
沈子宁娥眉微拧,看向她道:“而且,如何假死才能骗过披甲人?”
来时,她一心想着要以清清白白的身份回去,如今此路不通,为了易哥儿也为了能有机会回到京都替爹沉冤,只能采取最不愿用的一种手段。
“世间有一种药名为‘大梦’,听说服用后可让人在一日内呈现假死状态。”秀儿说着。
沈子宁诧异:“世间当真有这种东西?”
秀儿微微颔首:“应是有的,就在莫回头客栈。你来不归城时应该也曾路过那客栈,可还有印象?”
“嗯。”
包成还特意在那儿让她与易哥儿吃了最后一顿好饭,她岂会不记得呢。
那莫回头客栈老板神神秘秘,本就诡异,有这种假死药倒也不足为奇了。
“你怎么会知道?”沈子宁疑惑看向秀儿。
她撇过头去,眼中情绪复杂:“当初那禽兽侵犯我,我也曾想过向正监禀明一切。可那禽兽告诉了我假死药之事,并且承诺我只要乖乖听话,便会给我假死药让我离开不归城。”
沈子宁沉默。
原来这才是秀儿当初没有将杨正禽兽行为禀告给善正监的真正原因。
“如此说来,他恐怕是对洗菜房每一个人都说过,所以大家受了凌辱,也一直苟且,期待有朝一日能得到假死药离开这里。”
秀儿眼中流露出恨意:“对,可两年了,他的凌辱越加肆意,假死药却是遥遥无期,我真的再也无法忍下去!”
说着,她嘴角扬起苍凉的笑意,“好在,他死了!终于死了!”
沈子宁轻吸一口气。
杨正的禽兽之行恐怕远不止她所知道的这些,否则秀儿也不会恨他至此。
她也不敢再提,不想让秀儿继续回忆起那些不堪的记忆。
“长乐,假死药,我帮你寻。反正如今我活着与死了都一样,离不离开这不归城都无所谓了。但你,我倒是真的希望你能离开。”秀儿看着她,眼中暗藏希冀。
“你如何能得到假死药?”沈子宁疑惑。
秀儿淡淡一笑:“曾经是我太傻,一心相信那个禽兽。如今我倒是想着更好的办法。这不归城的女人你也看到了,多是年老色衰,如你我这般有点姿色的少之又少,只要我愿意,那些披甲人必定成为我裙下之臣。”
“不可!”
沈子宁断然拒绝秀儿。
她这是要拿她的身体去交换。
从前被杨正轻薄,那是无可奈何。
而今若是以身体为代价去换假死药,那便是自我轻贱。
性质全然不同。
秀儿笑意凄凉:“长乐,以我残破之躯换你与平安哥儿自由,是我之幸。”
沈子宁眸光加深,肃然道:“过去的便过去了,你不可轻贱自己。总有一日,你也会离开这不归城的,到时候你要开始全新的生活。”
秀儿眸色晶莹:“离开?我已经没有离开的勇气了,哪怕如今我手中有假死药,我也无法迈出这里一步。”
“你问问自己的心,你当真愿意被困在此处一生?如今除掉了一个杨副监,可日后你敢保证不会再有什么马副监、赵副监?”沈子宁凝目反问。
秀儿嘴唇翕动,目光看向摇曳的烛火:“我不甘心……我自是不甘心的。你可知,我来自蜀中,乃是蜀中吴家嫡女,我们吴家,世代经商,在蜀中仅次于林家之下。”
蜀中林家沈子宁不止一次听说了。
据说乃是天朝最富有的家族,做木材生意,店铺遍天下。
秀儿所说的仅次于林家的地位,那确实也是了不得的。
可是为何如此大一个家族,嫡女会沦落到如今地步?
秀儿咬了咬牙,含恨道:“我本与林家公子定有婚约,林、吴两家一旦联姻,圣上都要忌惮几分。可那蜀中县令,贪得无厌,想要私吞我吴家家产,所以找了个子虚乌有的罪名将我全府抄家流放!”
沈子宁双拳握紧:“世风日下,竟还有此等事情!”
“山高水远,京都那位,何曾真正看过人间疾苦!何曾真正惩治贪官污吏?!可怜我吴家儿郎,全部被充入军营,而女眷来了这不归城,死得只剩下我一人。”
秀儿悲愤不已,眼眶猩红,眼中噙着泪水。
沈子宁微微沉眸。
奸臣当道,皇上昏庸。
若非如此,她相府也不至于落得个如此下场。
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涌上心头。
“秀儿,假死药的事情,我自会想办法。”
沈子宁说着想到了包成,若是他能够帮忙,从莫回头客栈弄到假死药便是轻而易举。
秀儿将信将疑。
“让我去试试,你不必担心。”沈子宁郑重说着。
秀儿沉默须臾,美目一沉:“好。”
“秀儿,好好活下去。有朝一日这些恶人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到时候你吴家也可以平反昭雪。”
秀儿紧紧抿唇,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好,我等着那一日,我定等着那一日!”
极北之地,天朝与突厥地界交汇之处,“玄”字大旗在凛冽寒风中飞扬。
鹅毛大雪掩盖了玄武军临时驻扎营地,主营帐中,柴火燃烧,火星跳跃。
宫明昊脸色凝重看着地形图,指向最狭隘的关口:“传令下去,全体整装,今夜翻越此关从侧方对敌人发动奇袭!”
李木讶异道:“将军,突厥军已经是强弩之末,不必如此着急发起进攻,待到将士们养精蓄锐下次便能一举将其拿下!”
宫明昊眉头紧锁,低声道:“传令。”
李木无奈领命,他何尝不知自家将军为何如此心急。
他派去不归城打探消息,得知夫人不在不归城。
但他们都知道,不归城乃是余老贼掌管,从不归城里传出的消息几分真几分假不得而知。
所以将军欲亲自前往不归城寻人,只是恰遇突厥来犯所以耽搁了时间。
将军对夫人,真是一往情深,可惜……
李木暗暗惋惜,将宫明昊的命令传达下去,趁着夜色,玄武军在风雪之中前进,朝着那险峻的关口而去。
时间匆匆过去半月,沈子宁又酿了许多新酒,伙房里专门给她腾了一间屋子放酒。
用最大的酒缸,密密麻麻堆满了一屋。
这些是她答应善正监的,过年的时候要给不归城众人喝的酒。
她给这些酒取了名字,叫“故土”。
这半个月里,她一直在等机会见包成。
但包成作为不归城的解头,一年到头在城中的日子屈指可数,更多时候都在路上押送犯人。
等了一个多月,终于在采石场披甲人口中得知包成的押送队伍今日便能抵达城中。
为了抓住见面的机会,她早早去了采石场等着。
其实上次酿的葡萄酒还是剩一些的,她之所以没有全部给善正监,就是因为将这酒留下来当做不归城的硬通货。
正是拿美酒与这些披甲人做交换,才能够得到情报。
一来二去沈子宁与这些看守采石场的披甲人也熟络起来,平日里她来采石场见易哥儿众人也睁只眼闭只眼不阻拦。
“听说了吗?玄武军又打了胜仗!”
“率领五千将士便大退突厥,以少胜多,只用了一个月便结束战争,大将军不愧是我天朝屠神!”
塞北战事连连,总有弹丸小国企图从塞北驱入蚕食天朝,但玄武军却是他们永远也无法攻克的第一道防线。
几名披甲人坐在一旁喝着沈子宁带来的葡萄酒谈论着近日听见的消息。
沈子宁坐在屋檐下等着包成,却没想到听到了宫明昊的事情。
他又打了胜仗。
她嘴角微扬。
旁侧披甲人还在八卦。
“当初大将军与那相府婚事作罢,听说圣上要重新赐婚,你们猜猜哪家小姐能成为未来的将军夫人?”
重新赐婚?沈子宁仔细听着。
“京都贵女芸芸,这谁能猜到?”
“哈哈哈!真是羡慕大将军啊!”
“谁说不是呢,听说以前赐婚的那相府嫡女,乃是京都第一贵女,才情了得,容貌倾城!”
“只可惜啊!那沈相作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丞相当着不好?非要贪赃,私吞了二十万两黄河赈灾银子,害死了多少人!”
“相府被抄家流放,听说来的路上相府的人都被刺客杀了,真是恶有恶报!”
他们谈论着,丝毫没发现沈子宁脸色越来越难看。
在世人眼中,爹就是这样一个贪得无厌该死的奸臣吗?
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
“你们说,那传闻中的京都第一贵女,有咱长乐姑娘美吗?”
忽然一个披甲人的目光朝沈子宁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