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神医摸着白花花的胡须,眼睛里绽放着欣赏的精光。
“这丫头的药方的确有用,在医术上,她天赋极佳。”
这话一出,安婆婆皱紧眉头,沟壑纵横的脸上平添几条皱纹,语气沉重道:“就是太傻,倘若药量不对,我们又不在,还能指望那小子救命不成。”
那小子说的是刚出去的秦大夫。
二人说话并未压低声音,候在外面的秦大夫和隔壁的张大夫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们不知方神医和安婆婆是何身份,但,二人如此有把握,能够保住溶月性命。
秦大夫和张大夫等人虽听出二人话里的嫌弃,但都暗暗松了口气。
“开始吧。”
方神医和安婆婆候在床边,面色凝重地示意溶月喝药。
溶月亦毫不犹豫,憋着一口气将苦汤子尽数喝掉。
密密麻麻的苦味四散开来,在嘴里横冲直撞,再蔓延之下,扩散至五脏六腑。
宛若被烈火灼烧的肺腑忽然被泼了一盆凉水,烈火熄灭,淡淡的凉意顺势而生。
溶月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感到五脏六腑皆疼得厉害。
她忍不住蜷缩在床上,瘦弱的身体轻轻战栗,嘴里的软肉亦被她咬出了血,混杂着苦涩的药味,怪异难忍。
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头、鬓角滑落,掠过她惨白如纸的面庞,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衣襟之间。
孟行止紧咬牙关,目光灼灼地看向溶月,心中如烈火烹油,却落下几滴水,滚滚飞溅,不得安宁。
剧烈的疼痛不断蔓延,让溶月感到浑身发冷,皮肤如烙铁一般,滚烫通红。
苍白的脸颊也逐渐浮出大片诡异的绯红。
“方神医!”
孟行止再也绷不住了,向来镇定自若的他猛然转身,幽暗深邃的眼眸透着灼灼担忧。
不曾想,方神医和安婆婆却泰然自若,面上没有半点慌乱,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无妨,她的性命保住了。”
孟行止向来聪明,听出二人的弦外之音,看向溶月时,幽暗的眼睛里透着浓浓的心疼。
她分明怕死得很,当初在长宁侯府,步步为营,也鲜少让自己陷入险境。
如今倒是胆大包天,自己试药,倘若真有个三长两短……
孟行止好不敢想。
痛到几乎快要昏厥的溶月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小脸上的绯红已经逐渐褪去,变得苍白。
奄奄气息逐渐变得均匀有力,被病痛折磨到黯淡无光的双眸也恢复了往日光彩。
几人静默无声地守了一天一夜,直到天边再次浮出一片鱼肚白,晨曦的光毫不吝啬地洒在洁白的云朵上,溶月才再次悠悠醒转。
方神医即刻上前,彻夜的等候早已让他心急如焚。
昨夜他和安婆婆都看过,她身体并未有何不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等到今儿个一早再确认一次。
他仔细为溶月诊脉后,面上的凝重之色终于彻底散去,胸中郁气消散。
“没事了,我再另配一个药方,继续服用,身体就没什么大碍了。”
这话一出,溶月苍白的小脸上赫然出现了轻松笑意。
她巴巴地望着方神医和安婆婆,又绵又软的声音里带着几分乞求:“劳烦二位,根据我的情况为其他人配药吧,这个药方没问题。”
“好。”
方神医答应得极为爽快,二人立刻出门去,让秦大夫带着他们去了解其他病人的情况,然后配药。
得知此事,秦大夫便猜到溶月的药方没问题,一时间喜不自胜。
三人在清水巷中忙到深夜,浓郁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甚至有些呛人。
溶月身子还很虚,安静地躺在床上歇息。
孟行止则默不作声地守在床榻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此前在长宁侯府,好不容易给她养出几分肉,离开长宁侯府后,便又没了。
如今大病一场,更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
他伸出手,从她瘦削的脸颊上轻轻拂过,好似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密密麻麻地啃食着他的血肉,疼得厉害。
溶月隐隐感觉脸颊上有什么东西拂过,睁开眼睛便对上孟行止晦暗不明的目光。
她微微一怔,轻唤了声“侯爷”。
孟行止轻颔首,眸光越发晦暗。
二人谁也没开口,良久,孟行止才垂下眼眸,郑重其事地说道:“对不住,是我拖累了你。”
这话听得溶月心里发酸。
高高在上的长宁侯,向来运筹帷幄,做事胸有成竹,如今被迫留在清水巷中,一切功劳都可能被凌苍抢走。
还有凌术虎视眈眈。
他体内的毒,亦难以根除。
本该一帆风顺的孟行止,满腔热忱,终将要毁在皇上的猜忌和无数奸臣的陷害之中。
或许,孟行止更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溶月顿时清醒。
她怎会生出这种想法。
孟行止若步步为营,真这么做了,岂不是要被无数百姓戳着脊梁骨骂?
她立刻将这个念头从脑海中甩了出去,可再对上孟行止的目光时,总觉得他也心事重重。
“侯爷别这么说。”
溶月脸上挂着清浅的笑,语调绵软:“一开始,就是我主动以身入局,事到如今,我也有责任,怪也只能怪那些人丧尽天良,害了诸多百姓,倘若我位高权重,第一件事就是砍了他们的脑袋。”
她想起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还有无数痛苦不堪的病人,恨得咬牙切齿,怒火在胸上中熊熊燃烧。
然,孟行止听了她的话,却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看着溶月那张娇俏的小脸,问道:“若位高权重,也会受人掣肘呢?”
“让那些人去死吧。”
溶月没好气地应道。
考虑那么多,头疼,索性一股脑全除掉。
那些坏人常说,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孟行止可以将其贯彻到底。
溶月稀里糊涂地想着,感觉脑袋里变成了一团浆糊,隐约间听到孟行止还在说什么,可她还是忍不住睡着了。
孟行止见她又沉沉睡去,心知刚才说的那些话,她都没听进去,眸底不由得掠过一抹无奈的笑意。
罢了,有的事情,她不知道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