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母亲到家。
“那是什么?!”她的表情很奇怪。
有惊慌、有不可置信、有一闪而过的悲伤,但更多的还是愤怒。
难以遏制的愤怒。
看着母亲因为凭空多出来的书架而生气,我赶紧解释:“妈妈,我也不知道,它……”
还没等我说完:“扔出去!”
母亲是直接吼出来的。
我愣住了。
她的吼声更加暴躁:“我让你扔出去!!”
……
我虽不明白母亲的情绪,却是立马就听话照做了的。
立马搬起书架,临走时还抄起了那把劈斧。
刚搬出家门没走太远,整个书架就这么在我眼前消失了……
……
就消失了……
……
如同它当初出现那般让人猝不及防且无语……
……
可钥匙却在手中扔也扔不掉……
……
那天之后,母亲收集了很多植物在家。
一盆一盆的摆在屋里、厨房内、灶台边……
小院子也被种得满满当当。
我时不时能看到路过的村民一脸敬佩地在我家院前行注目礼……
母亲几乎每天都会带植物回来。
伴随植物的,是母亲身上重重叠叠的伤痕……
……
我不懂。
每晚睡前,母亲都会拖着疲惫的身体,将新带回来的花推到我面前。
“你感受感受,再感受感受。”
我不明白母亲想让我感受什么。
“有没有感觉?”母亲的语气急切。
我却只能默默摇头。
“你再感受感受,再好好感受感受!”
……
这天,母亲带回来一朵茎上带刺儿的花,她叫它玫瑰。
母亲看它的眼神和看所有花都不一样。
那般热烈。
就如同母亲今天的伤。
那般热烈……
我明白,那是母亲的最爱。就像是母亲的长枪一样。
可是,晚上,它再次来到了我的怀中。
自那之后的每晚,它都在我的床头……
母亲,我真的不懂。
……
你曾经无数次外出,无论是打斗还是狩猎,从未受伤过……
为什么要用一身又一身的伤痛去换这些植物……
又为什么,要将你最爱的花夜夜放在我的床头……
我真的不需要……
不要再受伤了……
我真的不需要……
不要再受伤了……
我真的不需要……
我真的不需要……
……
又一次来到那条小河,我已经养成了出门就带劈斧的习惯。
就像母亲,出门就背长枪。
我身上的伤疤在一点一点脱落。
结痂的、结痂掉落的、露出新肉的、嫩红色的、褐色的、疤痕的……
都在一点点褪色。
我看着倒影中自己的脸。
过不了多久,这张脸就会变得干净了。
像妈妈先前的那样,白皙干净……
只是……
现在的妈妈,成了先前的我。
身上有着,永远也无法愈合漂亮的伤。
那张曾经白皙细嫩的脸,如今也顶着那密密麻麻的伤痕。
那其中驳杂着,昨天的旧伤,今天的新伤。以及,明天将会受的伤……
密密麻麻的,包裹着那曾经光洁无瑕的脸。
包裹着……那本来坚硬的心。
是的……
……
我本以为,我做到后,母亲会高兴。
可她从那以后……
不但失去了美丽的脸,还失去了那一颗刀锋般坚固的心。
没错。
我能感觉到,母亲似在瓦解……
……
从内部,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粉碎。
那是一种,信念的碎片霹雳巴拉从山顶滚落的声音。
轰!
啪嚓!
咕噜噜噜……
如同那照亮夜空的雷。
所到之处,一切,都被碾成汁水。
风的汁水、云的汁水、那山两侧的树木花草的汁水、碎石的汁水、泥土的汁水、还有那犹如巨石一般的信念碎片自身流出的汁水。
混合在一起,各有各的颜色……五颜六色,最终调和成一种散发着腐烂气息的土棕色。如同泥沼,散发着滚烫的液泡。
烂液淌过的地方,万物枯萎。
树干如同被剥下的腐烂香蕉皮,蔫趴趴的,瘫倒在地上。以诡异的姿势趴伏、蜷曲。
土地都被染成红色……
是的,红色。
鲜血的红色。
陈血的红的。
以及……腐烂的血的,依旧的红色……
……
那是母亲心中的血。
她日复一日的,用着体表的血、体内的血,每一天每一天重复着,用那些从身体中流出的血,去洗刷那心中无法流出的血。腐烂的血。被活生生闷到腐烂的血……再也流不出去的腐烂的血。
……
她在用自己的方式,净化着自己。
净化着自己的心。
净化着……所剩不多的什么……
是什么呢?
……
我不懂。
母亲,我真的不懂。
我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