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镇远将军向皇帝告了假,朝野上下都知道他是在家照顾夫人。
一时间,夫妻两个伉俪情深的美名传遍了京城。
谢初尧没有心思关注这个,只费尽心力为谷南伊寻来了很多大夫,却没有一人能治好她的嗓子。
男人日渐焦躁,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一个老大夫看不下去了,宽慰他道:“谢将军,老朽行医多年,失声这类症状也见过不下五次,都是经受过巨大的惊吓之后产生的短暂反应——好好将养着、让病人顺心,就能好的。”
谢初尧凝眉:“那何时能好?”
大夫摇头:“这不好说。短则三五个月,长则几年,又或者是更长……咳,只能听天由命了。”
再往下说就不吉利了,大夫赶忙收住了口。
寻来这么多大夫,说法都差不多……
谢初尧眉头锁着,让人把大夫送出了谢府。
或许是冬日已至,北风呼啸着草木凋零的谢府,一时间也如这瑟瑟冬日,没有半点欢笑的模样。
孩子们每日定点去给谷南伊请安,而她始终怏怏不乐,每每用不了多久便将几个小的赶回去温书、做功课了。
谷南伊如今身体已经好全,可以出门了。
只是她不愿走动,正好谷南风和小霞带着孩子也在京城,便时常前来宽慰,却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眼看着她随着冷风一日日瘦下去,谢初尧终于坐不住了。
冬日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男人在将军府后院的亭子里寻到了谷南伊。
他站在外面,
同她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这些天你不怎么出门,连铺子和学堂也不去了……可是心情不顺?”
谷南伊脸上没有多少血色,透露出和雪一样的苍白。
她琉璃一般透亮的眸子扫过来,又很快飘走,仿佛冬日里一只飞不动的蝶,扑扇着翅膀落到枯树叶堆里去。
谢初尧瞧她这幅模样,脚步不受控制地走近了,伸出手来握住了谷南伊的,继而皱眉:“天这样冷,怎么不带个手炉?”
谷南伊身边的侍女连忙谢罪:“将军恕罪!夫人出来的急,穿得又少,奴婢赶着给夫人送披风,这才忘了手炉……”
自从谷南伊说不出话来以后,谢初尧便给她配了一个侍女,贴身伺候着。
只是谷南伊觉得男人是在借机监视自己,便从来没给过那侍女好脸色,平日里出房门,也从不听下人的劝。
可偏偏若是冷着了,受罚的还是伺候她的人。
果然,谢初尧听了侍女的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皱眉训斥:“既知道忘了,怎还不去拿?莫不是要让人请你?”
侍女眼圈一红,没敢辩解,连忙小跑着退下了。
谷南伊心中不由冷笑——
谢将军好生威武。
侍女不敢离开,还不是谢初尧吩咐的让人寸步不离守在她的身边?
这时候在她跟前装什么良善?
双手仍被男人牢牢攥着的谷南伊,不知道自己误会了谢初尧的一腔好意,从男人手里将自己的手抽出,眉眼疏离。
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谢初尧也不勉强,只
是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风口,替她挡住了风。
他又问了一遍:“心里不舒坦?要不要出去走走?京城才是刚刚落雪的时候,西山已经银装素裹了。我记得昔日在谷家村后山的时候,你很喜欢看雪,西山的也很不错。”
谷南伊摇头,视线又一次从谢初尧身上挪开了,仿佛对西山的雪毫无兴趣。
两人冷战了这么些天,谢初尧实在不知如何哄她了,又实在担心她闷闷不乐的心情,只好在谷南伊面前坐了下来,默不作声地陪着她。
谷南伊看雪,谢初尧看她,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很长时间。
侍女气喘吁吁地跑来送手炉,才将两人从各自的思绪中惊醒。
许是担忧再被冷面威严的将军责骂,侍女赶忙道:“夫人,这手炉里的炭是新添的,布兜也是用三层棉布做成的棉兜,拿着暖和不烫手,您快捂着吧。”
看着对方因一路小跑过来额上布满的汗,谷南伊便是不愿,也还是接过了侍女手上的手炉。
冷风依旧,却也因着这小小的手炉,添了些许温暖。
谢初尧再次挥退了侍女。
男人受不了两人无限的沉默,只好率先开口:“若不想去西山看雪,便去学堂走走?锦湖结了冰,在阳光下也甚是好看。”
谷南伊照例摇头。
若是往日,两人说不了几句话总会吵起来,可如今谷南伊不能出声,连带着谢初尧的脾气也好了不知多少。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耐心,仍好脾气地问她:“锦湖不去的话……那你想去哪里?在京城
看看么?”
就连大夫也说了该让她多出去走走,总在家里待着,并不利于病情的好转。
谷南伊皱眉,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又像是压着心头的火,一张秀美的芙蓉面冷若冰霜。
谢初尧仍道:“不拘去哪里,抑或是做什么,只要你想,我便尽力为你实现。”
谷南伊冷笑一下,用力地别过了头去,咬着牙生气——
这人简直没有道理!
说一句两句装装“夫妻情深”的样子,不就成了?偏要喋喋不休什么?
今日她会变成这幅模样,还不是被谢初尧害的么?
这时候知道在这里假惺惺了!
这般想着,谷南伊脸上的神情更冷了。
谢初尧一心想哄谷南伊开心,却不停地碰软钉子,不得章法便也罢了,偏偏不能对一个病人强硬,简直被她吃得死死的,束手无策。
他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逼近了谷南伊:“你到底在想什么?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同我说;有什么想要的,我也会满足你。别这样了,行么?”
蓦地被男人靠近,谷南伊愈发恼火,用力推他,男人纹丝不动。
她张了张口想要骂人,却说不出话来,一时间憋得脸红,甚至连泪花都快带出来了。
谢初尧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伸手把她揽在了怀里,轻声哄她:“都怪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别气了,嗯?那些欺负过你的人,我统统替你欺负回来了。你现在嗓子不好,没有关系,咱们慢慢治,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
听到这里,谷
南伊终于慢慢红了眼眶。
她用力挣了挣,没有挣脱男人双臂的桎梏,便使劲在谢初尧背上锤了几记,又抬腿踢了他一下。
男人哑声道:“嗯……生气就打我,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谷南伊恨不得破口大骂——
伪君子!假惺惺!世上最虚伪无情的臭渣男!
男人越是沉默地承受,谷南伊越是气恼,拳打脚踢的动作也愈发激烈起来。
她恨死了他,张口想要叫喊、骂出声,却连一点点微弱的气音都难以实现,不由又气又急,滚落两串泪珠,直直砸在了男人脖颈处。
将他心里烫的生疼。
谢初尧哑声道:“你别哭……”
谷南伊发泄了一通,除了把自己弄的手脚生疼之外,踢打在谢初尧身上就像是给他挠痒痒一般,她的眼泪掉的越发猛烈汹涌。
谢初尧感受到谷南伊又凶又急的泪意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不由也有些慌了手脚,松开了手臂让她脱离了自己的怀抱,继而替谷南伊擦起了泪来。
他的声线又低又缓,仿佛上好的乐器在耳边轻轻响起:“别哭了……你若还恼,便接着打我。冬日流泪太久会被风迷了眼睛的。”
这样的低语,让谷南伊听出了温柔的意味,几乎诱人沉迷,让人相信这个男人口中说出的所有言语。
在下一刻,她猛地一把推开了谢初尧,警惕而戒备地后退了一步。
那双比暖阳映雪还要纯粹透亮的眸子定定看着男人,含着怒,仿佛在问——
“你到底还要玩什么把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