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一依的心第一次战栗起来。
在天道的面前,她和大陆上所有的修士一样渺小。
天道对这个世界的森森恶意,一览无余,她何德何能,能与天道作对?
然而,她又有何理由,不去反击天道对这个世界的决断、掠夺。
哪怕她本来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黑暗的冥城在她的眼里愈发阴暗起来,就如人心。
无需再说什么了,即便这一切不是全部的事实,也足够了。
但他们还是贪恋这一刻的安宁,在并非人间所在,甚至在天道的注目下。
因为在这里的这一刻,全无生命所在之处,躲在一角的阵法中,他们才能欺骗天道,躲避天道的窥视。
然而两个人也只能紧紧地靠在一起,以静默,享受这只余片刻的安宁。
一旦离开,所有的安宁就都不再存在,为了这份安宁,他们也将殚精竭虑,倾尽手段。
真是为了大陆吗?
靠在楚宁宽厚的胸膛前,厉一依扪心自问。
她知道答案,甚至都不用深思。
是为了自己,为了楚宁,为了师兄们,为了陨落的师尊,师尊放不下的仙山。
大陆,全天下全人界甚至五界,都在最后。
她从来都不是为了崇高理想而奋斗的人,她只
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不幸被拉到这个世界,成了这世界修士的一个最普通的人。
即便她站起来与天斗,也是为了活了一世的自己,和自己所牵挂的人。
所以,她贪恋这一刻的安宁,贪恋背后温暖坚实的胸膛。
如果这里有日月更迭,那应该再过去了一个白天,又一个黑夜。
应该见过了红日初升,阳光耀眼,圆月升起,星辰万千。
厉一依的心在这样的过程中,终于决断、安静、不再迟疑。
她想,所谓的心硬如铁,也就是如此了吧。
黑暗而安静的冥城,被抛在了身后,离开的脚步,总是要快过来时的。
与来时一样,厉一依和楚宁不断神识交流着,只是交流的内容和来时候大不相同。
人心有光明就有黑暗。
有人以光明来完成暗黑之事,他们就是以暗黑来挽救光明。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善与恶。
对,可以用在邪恶上,恶,也可以用在良善上。
当他们再一次站立在白色石碑面前的时候,两人都发现,石碑上竟然出现了大片深红的图案。
那是大朵大朵的彼岸花。
仿佛死亡的前兆,地狱的召唤,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却又映射出他们内心
无尽的情感。
再回头,却依然是黑暗。
厉一依抓着楚宁的手,毫不犹豫地将雪白的掌心落在石碑上。
神识进入,刹那,无尽的血色与昏暗的广袤天地,一同闯入识海。
脑海嗡鸣了声,眼前一晃,刺眼的阳光忽然出现在面前。
然而识海内仍然是血色与昏暗。
厉一依有些怔然地看着晴朗的天空,感受着耀眼的阳光,识海的一幕,却再也挥之不去。
厉一依和楚宁先是与顾侠林立在洞府禁制中,谈了一整天的时间,之后,林立匆匆离开了仙山,跟着楚宁也下了山。
厉一依随后开始闭关,除了顾侠和楚宁,没有人知道厉一依在对外所说的闭关第二天,就悄然离开了仙山。
遥远的妖兽森林内,青衣怪依旧安稳地等候在那里,偶尔他会回到寒潭边,会和蔼而慈祥地与雷修几人说上一会。
这时候,卓小妹总是会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她似乎完全接受了命运安排下来的身份。
青衣怪不在的时候,她会找处灵力充沛的地方打坐修炼——她打坐修炼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
于是,青衣怪也会偶尔给她几株灵草,都是很稀有的。
毕竟,卓小妹是青衣怪的契约奴仆,
青衣怪既然出手教训过卓小妹,自然就将卓小妹当做自己的人了。
雷修已经将木屋里的藏书都看过了,他却很少离开木屋,有时候鸦妖耐不住寂寞飞过来,和雷修交流些炼丹心得。
又忍不住暴躁,在木屋内呱呱叫着,雷修也只是沏上一壶灵茶,给鸦妖牛饮一番。
李威已经日渐苍老。
修为的丧失带走了他的寿元,到这几日他已经衰老得无法行走了。
他整日整夜地坐在树下。
他已经不恨什么了。
虽然他曾经恨卓小妹入骨。
王纪也离开了寒潭的小岛,整日陪坐在李威的身边。
沉默无语的日子里,他想过,如果他没有想要得到钨石,如果他们不曾来过这里,会是什么样子的。
这般看着同伴慢慢死去的过程,让他也想了很多,过去、现在、未来。
他时常有些迷惑,不明白他们历尽艰难到了这里,为的是什么。
就在李威垂垂老矣,连张开眼睛都已经艰难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厉一依的身影。
当厉一依站在李威和王纪面前的时候,王纪才恍然觉察,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站了起来。
李威的眼睛已经浑浊了,厉一依站在她面前,他只看到一个模糊的
影子。
“李道友,做个交易吧。”厉一依的声音徐徐传到了李威的识海内。
王纪只看到厉一依口舌微动,然后就看到李威浑浊的双眼中竟然出现了一丝神采。
那是久违的神采,好像光一样,让李威垂暮的面色上也蒙上了一层生的光辉。
然后,王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李威颤颤巍巍地坐直了身体,看到他的双手打出一个古怪的法诀。
一把黑色的小伞忽然出现在厉一依的手里,然后打着转地飞到了李威的头顶。
黑伞遮住了阳光,在李威的脸上投下阴影。
可王纪的心却激灵了下。
那阴影不像是只遮住了日光,不像是遮住日光所留下的阴影。
他看到李威在那阴影之下打了个寒颤,看到李威刚刚焕发了生机的眼睛,忽然布上了浓重的东西。
他想要仔细看看,却发现以他的目力,竟然看不清了。
一种阴暗之极的感觉,从黑伞下溢出了一点点,明明只有一点点,王纪的心却跟着抖了下。
仿佛只要他祭出神识,只要以神识窥视,灵魂就要被吸附过去一样。
他忽然就睁大了眼睛,他看到,从李威微微张开的口中,一个暗黑的什么东西,正在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