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身体一僵,在李贤刀一样的目光下,他不再劝嬴荷华。
许栀看到李贤,并未作什么反应。
“都是自己人,有些话我便明说。若有不当之处。”
“不敢。”陈平道。
李贤同陈平讲了那个婴孩真正的身份。
陈平已然大汗淋漓,他竟然也差点成了造谣者其中之一。若被嬴政知晓,他只能死无全尸。
许栀看见陈平神情紧张,她笑笑道:“陈平,你说,我久在淮阴是为什么?”
陈平刹那左右为难。他忽然想起张良在车上说的话——不是为了逃婚这样简单,还有别的原因。
‘想事情,出计谋’对陈平来说,比思考嬴荷华喜欢谁,要嫁给谁,容易多了!
他不假思索道:“依臣来看,公主此举已然促成楚国王室求战速战之心,其次公主收养项羽是为分化楚国氏族之心,激其怀疑项燕,以乱其合力。”
许栀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陈平就是陈平,看起来遇事哆哆嗦嗦,其实心里明镜一样。
“现下楚国之中多有人以公主为由,认为公主行为不端……”陈平顿住,不端这两个字好像有些重了。
“只要公主依旧想要走下去,臣亦在所不惜。原君所虑之事,不足为论。”
“其一您虽在淮阴并未归秦,已撇开秦国邦交之辞,归于个人行为。然项羽尚在襁褓,若有心之人择口胡言乱语,公主如何能辨别自身之清白?”
许栀紧张起来。
正因为两者皆有,李贤甘愿赌上一切。
“但说无妨。”许栀道。
陈平续言:“楚国之中多以诽谤公主为乐,皆公主以仇秦。公主以己身设之为局,未知其祸。”
“有人?”许栀刚开口,就被李贤制止。
山洞的风比外面要汇聚得多得多。由于洞内很少能接触到阳光,连带着风都吹在人身上,都有些阴冷。
外面不远处出现枯草断裂的声音。
“你说便是。”女子声音平常,不见丝毫怒意。
李贤在旁,有的话陈平不好说出口,他想到张良,便深知流言之可怕。陈平只能暗示嬴荷华道:“人言可畏。公主不怕,但会祸及旁人……”
“我不惧人言。”
陈平不能理解。
李贤真是个疯子。
要么他对嬴荷华的感情已经不可自拔,要么就是她救了他的命。
“这儿不可能有人。”“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走这种地方!”
下一秒,属于楚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沉稳有力,该是个习武之人。
李贤也让他继续说。
陈平顿了顿,朝李贤颔首,“李监察帮公主出逃,已然无法脱身。公主若执意在楚,令项羽此子存活于世,恐后患无穷。”
李贤张了一张狐狸的脸,瞳孔闪烁着幽暗,但说的话却是那样‘清新脱俗’。如果陈平和许栀不知道他设计的诡诈,杀人时的利落。他们就很容易以为他是一个多么无所谓前程的散官。
尤其是听李贤说了“楚国江东一带军人的口音。”他已经握柄,随时准备拔剑。
陈平手忙脚乱地准备拔剑。
……
许栀见状,张良武功不算上乘,没想到陈平差到几乎不会握剑。
陈平天然认为会武功的人就该保护不会武功的。他理所应当地指着身旁能够遮住他们的一块大石头,示意许栀过来。
李贤仿若出现幻觉,好像这一幕在古霞口也曾出现,不过陈平没有张良的风度,他是真的躲得挺快,也很会惜命,于是李贤不由得瞪了一眼他。
洞口的光一闪,来不及诧异,顷刻之间就是刀光剑影!
他们招式很接近,同样用的都是楚国锻造的长剑。
李贤身手矫健,虽然被红石折磨了许久,但苦练多年的剑术也是一流,不用太多气力,也能与强劲有力的对手缠斗许久。
来人的面罩被他扯下。
项伯?!
电光火石之间,许栀与项伯四目相对,震惊之余,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手臂一重。
“公主冒犯了。李大人武功高强,定能为我们争取时间。想来李大人不会怪罪于我。”
陈平说了,立即扯着她的衣袖就往一处隐蔽的小出口钻。
事实证明,他在逃跑这事情上真的有一定的天赋。
后来陈平说起这件事,他和许栀说,当初在大梁他带着张良逃出大梁王宫,可比走淮阴的山路要跑得快得多!
许栀与陈平出来没一会儿,就遇到了阿鹦。
阿鹦看她长发上沾了不少叶子,立即关切问她。
她说,陈平是她的管家。
……陈平一时半会儿还没能立即获得‘管家’这两个字的喜悦。嬴荷华家的管家,不是太宰就是相国。
这一边,李贤和项缠打了几十个回合也没分出上下。
剑光与残影,交错其间,既快速又准确。剑客剑法凌厉,每一剑均带着破空之声,剑锋所指,皆是要害。
李贤这些天没用许栀的血,打了这么半个时辰,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脸上的神情微微松懈了,冷硬的线条稀罕地透出一丝疲惫。
只在这是,项缠终于看清楚了他剑身上的纹路印着秦国人常用的虎纹。
他突然开口讪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南郑郡的李大人!呵呵,难道你与永安公主风花雪月得久了,是想长留于楚,不想再回秦了吗?”
李贤不允任何中伤许栀的言论。
尤其是当着他的面。
回身,猛地一刺!剑客眼中猛地闪过一道精光,长剑突然加速剑尖化作一道闪电,直取对方咽喉。
“嘶。”项缠肩头已中了一剑,渗出了血。“你这剑术与子舆少侠如此相似?你这秦贼用楚剑却铸秦纹,你也是要向我楚国学剑吗?”
“项氏之人?”
“呵,李大人倒是很清楚。”项缠收了剑,他知道项渠死亡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楚国王室,与秦国人没多大关系。
项缠与项梁那样说,乃是他深思熟虑之后所得。以项梁的性格,加上他与昭蓉之子芈心相熟,很容易意气用事。
项缠要的是明哲保身,保存项家,不要项梁与楚国王室在开战之际出乱子,故而才把项渠的死推到那秦国公主身上。
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大嫂,最好能顺手把张良给带回江东交给范增。
之前昭阳与李贤打交道都没捞着什么好处。项缠更不想与这个秦国监御史有太多的纠缠,他也不想去关系秦国公主与之逃婚的真假。
项缠没计较李贤刺他那一剑,呼了声重气,“我与大人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我知道大人现在与公主殿下多有其他想法,此番也算不打不相识,不如大家就当没见过。”
项缠忽视脖子上的剑尖,没再问他那剑术从何学来,又看了一眼后面陈平躲着的那块大石头,叹息道:“你的公主,她与那个属臣是往那边走了。这山里豺狼虎豹可多着咯。”
许栀怕狼,她说过她怕野兽。
“将军与其在外寻什么,不如早回江东,也还是多注意一下景氏族人。”
他轻飘飘一句话就让项缠原本平静的心,顿感焦虑。楚国之中与项氏作对,不满项氏掌军的人的确以景氏为最。
李贤一路上回去的时候,山林茂密,不时有野兔撺掇其中,他没有看到她和陈平的身影。
他不知道他们刚好走了两条岔路,但都向着回淮阴小屋的方向。
灰绿色树丛之外停了一辆马车。
韩信与人正交谈。
那人一袭青衫,眉宇间温文尔雅,面如冠玉。
初秋的风带着地面散落之物。
他伫立在飞舞的残叶中,几缕发丝落在他眉间,随风微微拂动。
无论什么时候看见他,他都不会显露出丝毫的落魄。依旧那样举世无双,令一切颜色尽在他的面前失去光泽。
亡国之际,他直挺脊背。下狱之时,处之泰然。认罪总该是肮脏,却让人下意识觉得错不在他。
那是个让李贤倍感危险的名字。
张良。
纵然李贤无比确信,事情发展到现在,张良与她绝无任何可能。
可李贤没有办法不忽视他的存在所给他的一切冲击。
她,秦朝,汉臣。这些,都是能激起李贤对他强烈的敌意的东西。
而现在,张良从咸阳出狱,他来到了淮阴。
“子房?!”许栀惊讶的看着远处,他还没转身,她就认出了他。
但她只能与张良保持着距离。
因为韩信说,“阿栀姑娘,你的老师来了。”
听到韩信这一称呼,李贤薄唇微微上挑,扬起一抹慵懒的笑意,重新换上闲适的态度,装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