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目送冯去疾离开。
她长呼一气,冯去疾所言她明白了个大概,他的父亲曾在上党生活过,他言在颍川郡的事情与韩人无关。
冯去疾若有若无地提到了张良。
许栀浑身激起了鸡皮疙瘩,她对张良献殷勤的行为,在他人眼里如此明显?
楚国的事情没问出来,反而多了一件。
按理说秦国该是很厌恶冯去疾的父亲冯亭,当年作为一个郡守,忤逆了韩王与秦昭王,私自带着把上党献给了赵国……这种行为对秦国来说那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先不说后面长平之战,秦国打赢了。
白起因战事坑杀而获罪。
秦国肯定恨死冯亭了。但他们老冯家的人居然还能在秦国当官?冯去疾作为冯亭的儿子,入秦后给的官职还这么高?
这也太匪夷所思。
上党献地的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不管怎么样。许栀当务之急,是先让张平别乱说话。
“此事,公主当真不告知先生?”
许栀沉默一会儿,她不愿在这个时候产生任何误会,也不愿这件事激荡起的水花太大。
“先生应该还在官署。这样吧,等他的事情处理完了,你让人候在御史府门口,与先生说一声。”
许栀又叮嘱道:“长平之事,我不甚了解,不知其中有什么诡异之处。把今日郎中令与我所言也一并说给先生听。”
还没走到车前,许栀的肚子已经饿了。
刚才为了维持形象,她一口东西没吃。
冯去疾说话温和是温和,但就是颇为话多了点儿。
文官就是话多。
她觉得还是张良好,不说则罢,言必有中。
做事情也很果断,怎么看都怎么好。
想到这里,她一怔,想到了不该想的东西,努力让自己脑子保持清醒。
许栀不禁加快了脚步。
阿枝柔声道:“公主,我看您方才一直没用午膳。”
她忍不住吐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当真不明白,他们话有这样多的?每天都这样,不知父王一天能正常吃几口饭?”
阿枝微微一笑,公主说话偶尔真有意思。
“可能第一次与公主言谈,不免多说了几句。”阿枝说着,轻轻从提着的食盒打开盖子,里面是被公主经常唤作‘馒头’的吃食,“我给公主带了蒸饼,是庖厨用新麦碾磨成粉的,公主待会儿在车驾上可食。”
许栀已经不止一次被这种“可怜”的场景给感动。
在先秦,她啃一口白面馒头,也算得上是‘奢侈’生活。毕竟小麦的产量极低,水稻不普及,还是粟米多些,她心理斗争了许久也不敢去蘸蚳醢(蚂蚁做的酱)。
贫瘠的作物,稀少的水果。要什么没什么。许栀已经不敢想象爱吃麻辣口味的尉缭如果去了21世纪,给他弄点麻辣烫火锅串串香,他该多快乐。
许栀已经到了车上,她不想管形象问题,拿了馒头就开始吃。
一咬,还是冷的。
马车刚刚起步,她就听到有人在喊她。
“永安公主留步。”
阿枝探进头,“公主,是长公主的侍女。”
“让她上车说吧。”
嬴媛嫚的贴身宫女穗儿,终于看见了永安公主,要找她比找其他公主公子麻烦多了,嬴荷华就没有闲下来过。
穗儿看她好像又要离宫,忙提着箱子上前总算赶了上去。
“王姐有何事?”
“您要的绣样做好了。”
许栀摸着针脚紧密的梅花纹样,傲然地绽开在黄白色绸布之上。阿枝随怀清看了许多上好的绣品,也忍不住赞叹一句‘栩栩如生’。
她笑着道:“王姐好厉害,替我向王姐谢过。”
许栀私心地想,依葫芦画瓢总不会太难看。
“辛苦你跑一趟。此事是我与王姐之间的秘密,你要替我保密哦。”
“诺。”
穗儿眉开眼笑地将方才从永安公主发鬓上取下的一支簪子放在心口。
——
南郑郡·官署
古朴的府衙不比咸阳显赫,但绝对算不上清闲。
陈伯快步入内,将密封的泥管轻轻放在上司的书案前,语气有些焦急,“大人,颍川郡的监察又差人送来了此物。这个月已经是第二封了。”
李贤手中的笔管没停,写给昌平君的这封文书比颍川的事情还要重要。
那双沉黑的眼睛一抬,不急不躁地问,“他写了什么?”
陈伯从下案的笔筒中抽出一把裁刀,割开封泥。
【帛书如君愿,送抵咸阳。不力之责,望乞恕罪,高抬贵手。】
随着印在这封帛书下方的还有一个韩王室的徽印。
交易之利,他不会拒。
焚灭的绢帛在李贤的手中顷刻化成灰烬。
他盯了一会儿火焰才开口,“让人将卷宗放置妥善。”
“诺。”
不一会儿,很快进来几名胥吏把箱子抬了下去。
陈伯续言道:“这方原倒是聪明,知道您是暂代南郑郡,实则有督查四郡之权。您这还没开始细查,他就来求情,还主动交出了颍川不服秦人管辖所积压的罪责。”
李贤搁下笔,将手中的文书盖上了官印,又用烧融了蜡,用刀片在卷口一刮,这份卷宗很快就固定住了。
他不紧不慢地做完这些,才开口:“方原也知道是他监察不力才让韩人有可乘之机。这样做不过是亡羊补牢。”
李贤话语一转,“不过,他这些证据来得恰到好处。你回复他说,本官答应他,此次不会深究。”
陈伯越发搞不清楚李贤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说亡羊补牢,那为什么要与他合作。
“啊?您答应他将祸水东引。在廷尉处有包庇之嫌,恐怕对您不利啊。”
火光在他脸上一掠。
“警告方原,偷放韩国宗室的人出梁山是死罪。颍川之事让他闭嘴。”
“诺。”
李贤见陈伯一脸担忧,他笑道:“咸阳有人比我着急。”
闻言,陈伯一顿,这个上司果然走一步看十步。当年他找到自己,要他以木戈的身份在郭开身边潜伏,便已经洞见赵国会亡在郭开的手中。
纵然李贤不在咸阳,但嬴荷华的一举一动,全部被他尽收眼底。
甚至是,操纵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陈伯觉得李贤的心思比郭开难猜一万倍。猜来猜去,战战兢兢,他一点儿也受不了。他得想办法引荐他弟弟出来帮他。
陈伯踌躇着语气,“大人,属下许久没从侍奉郭开的思维上转过弯来。想要让属下的二弟来秦,不知大人您可否?”
陈平。李贤想起许栀曾与他提过一次这个人,想来是她想笼络的。
李贤没接话。
不过不等陈伯还没说下文,他的面前已经有了一封刚写好的引凭文书。
陈伯就喜欢这种办事不拖拉的领导。他不由得感叹,秦国人的效率是真快啊。
李贤见他面露疑惑。“陈兄有何问题?”
“没有没有。”
陈伯感觉自己被喊陈兄的时候,好像关系又挺近。
合计当初邯郸城李贤下狱的时候,还是他跑去禀明永安公主他没死这个消息。
嬴荷华……
陈伯不由得提醒道:“属下担心永安公主若在韩相处受挫……公主沿着线索查下去,就会查到您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