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儋支吾着只能说出这一句话。“你……你怎么会是永安公主!!”
“公子想找我的门路,却连我是谁都搞不清楚?”
田儋哑口无言,想起自己在街上对她不乏口出恶言,心里凉了一片。
“是我有眼无珠!公主殿下明察!”
“明察?”“明察什么?”
田儋对这种冷冰冰的语气着实胆寒,加上秦素来喜欢将宫殿修得又高又大,内殿空阔得让人心慌。
“……绢帛一事,我实在冤枉。此事陈典卿可为我作证。……如若公主殿下日前听了小妹的谋士之言,也当知晓端倪。”
“我问的是绢帛之事么?”
田儋深吸一口气,她这架势与说话语气很是恐怖,膝盖一下就软了,“殿下!!我绝非要伤害公主殿下!”立即往前耸动了几步,很快就作五体投地的状态跪伏在地下,把额头紧紧贴着地毯,“我也绝对没有派遣刺客要杀人啊!”
“你这会儿倒是装起来了。”许栀笑笑,“将田婖推到台前,你就在后面暗箱操作。”
他心里彻底慌了。
四下无人,田儋顿时又把头抬了起来,他还想再把许栀看清楚一点儿,膝盖刚离地,就被侍卫猛地按了下去,被沈枝挡在中殿。
“殿下,秦国应允我父王……父亲,齐国献降之日,皇帝陛下允诺会善待齐国王室。公主殿下恕我粗鄙不堪,我只是想活命啊。”
“田儋。”许栀敛去笑意,“你别给我扯东扯西,你所备之事业已败露,还不如实招来?!”
他装傻,痛哭流涕,“不知公主要我说什么,我虽爱风流钱财,但公主所言之事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对待这种死活不承认的人,怕只有强硬手段。
许栀道:“我没什么耐心。正要过年了,雍城大狱里头人不多,刑具都都还空着,或许可以帮助公子好好回忆在雍城到底做了什么事。”
田儋一表情比死还难看。
大郑宫殿中,陆陆续续进来了不少人。
看得出来,陈平和司马欣冒雪而来,一并来的还有李贤,也只有李贤能将他们在这么短时间找来大郑宫。而这个李大人素来唯嬴荷华马首是瞻。
最后看到蒙毅在场,田儋可算是缓过来了一口气!
他暗地里在雍城街上看到蒙毅时就让人去拜会了蒙毅。走的是蒙毅的爷爷蒙骜的路子,说他们也算是从齐国出去的,蒙骜去秦时,他们齐国王室可谓没有半点阻挠,甚至慷慨相送。只是蒙毅那时候没任何表态,田儋以为是他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令田儋没想到的是,蒙毅居然也同意将他先下狱!
田儋被人架起来,以密谋刺杀的罪名拖走之时,他忽然大叫一声。
“公主殿下!人,您难道不想找了吗?!”
田儋此言一出,两人都蓦地一顿,紧接着殿下两个官位最高的人,将视线都同时扫向了他!
找什么人?
张良还是徐福?
徐福从蒙毅手上跑了,嬴荷华一直没找他要说法。加上蒙毅还带着咸阳来的诏令,嬴政打算赐婚那件事,他做了很久心理准备也开不了口。
而李贤也绝不想许栀知道张良并没有忘记过去。
于是,不等田儋再说一个字。
李贤和蒙毅默契的用最快的速度让他闭了嘴,他又挑了件郑国南去一路的状况禀明于她。
而田儋这样的一个贵公子,别说下狱,茅草房他都没住过。
听陈平说,田儋刚一进牢狱,他就吓得不行,等到刑具一摆,他更是哆嗦了起来。等到司马欣来的时候,田儋赶紧往墙边靠,一口气把大大小小的事情说了个全,更将绢帛用于何处全给写了个明白,他唯一隐瞒的一件不痛不痒的事,刚好与徐福有关。
不过,对秦国来说,收获颇丰,在此之前,陈平早就把账给平完了,完全没带出他在齐国贿赂贵族之法。
田儋的上书传到咸阳,正值小篆推行顺利的好消息也一并送到了嬴政的案头。
嬴政看着雍城来的卷轴若有所思。子婴一向不问政事,有人不但能把他所虑的田儋收拾得服帖,且让郑国在不少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安稳顺畅的去了岭南。
嬴政笑笑,把李斯叫到跟前,颇为自豪的和他说,“如此看来,荷华到底知道分寸。”
李斯捧起杯盏,须臾之间,他就明白了皇帝的深意。“公主殿下德才兼备,乃自幼出于陛下之教导,臣亦深以为幸。臣窃以为殿下病愈之后,或可返于朝上。”
“你是这样想?”
李斯颔首。
雍城消息灵通非常,郑国之女与张垣结亲,嬴政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晓。
与其说嬴政是在给年轻的臣子做他女婿的机会。
不如说是他在试自己的女儿。
而他成功了。
狠下心肠杀了张良,绝对不足以证明一个人对于秦国的忠诚。李斯自己上一世足以阐明这个观点。他杀了韩非,最后也没能把全部的心献给秦国。
真正要做到这一点,是三番四次的诱惑与权衡犹豫之后,仍旧坚定的做出维护秦国的选择。
在嬴政看来,大概嬴荷华就是这样的存在。
她既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臣民。
他既能把她捧在手心,也可以将她视作帝国平衡的力量。
尽管这正是嬴荷华一直在做的,尽管嬴政不愿意如此,但皇帝的权威,秦国的分量,在某种不经意的时刻在嬴政的脑海中胜过了一切。譬如涛涛的江水,一旦奔流到东,就不可返回。
嬴政心情好,说了添置笔墨酒水。
赵高为李斯奉上杯盏,眼尖的看到了卷轴上的出处的落款。
李斯有些厌恶赵高怯怯的打量。
他浑然不知,在他拿走掌握皇帝行玺之权,将他的字篆刻在和氏璧上时,他也早就被对方给记恨上了。
帝国建成,阴霾一扫而空。
在夜深人静之时,嬴政说了一句醉话:‘你去和他说,朕做到了’
这个他,大概是吕不韦。或许只有在嬴政内心深处,他才知道仲父二字的重量,以至于后来的任何人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
李斯还不知道,他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来冲淡吕不韦对嬴政的影响。
秦制为规,就是最好的证明。
听到这句话时,李斯先是愣了会,然后陡然轻蔑一笑。
吕不韦没法看到天下统一这一天,这是他咎由自取:他将天下的道理交给嬴政,却率先背叛他。
而他,他不同,他永远不会背叛嬴政。
李斯踏出章台宫大殿时,天上已是月明星稀。
赵高忙不迭又追了上去,恭恭敬敬的交给了他一道口谕:王绾病重期间,李廷尉代行丞相之权。
雍城大郑宫
汤池水汽沆瀣,雾蒙蒙的。
媛嫚笑着捉住妹妹环在她身侧挠她的手,“别闹了。”
“真有这么开心么?”
“皇姐是没看见田儋的表情,比黑灰还黑。”
“你要是把他吓出毛病了,又要出乱子。”
“哪让他自己在街上指着鼻子吓我来着。”
她知她素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于是道:“恨不得剐了他?”
媛嫚轻飘飘的把剐这个词说出来,反倒是她一顿。
于是只听她姐姐宠溺一笑,摸摸她的脸颊,“好了,荷华。一天到晚都做凶巴巴的表情,说威慑于人的话,也是很累的。”
许栀心里如掬一捧清亮的温水。
“你也真是,装扮成别的样子也罢了,”媛嫚让她稍稍低了点儿身,用银篦梳她的发,“这些天弄成农吏模样,哪像回事啊?”
“没法。我不盯着他们不行。”
媛嫚抽走许栀抱在身前的那浮在水池上的酒案。
“那也莫要喝酒了,小小年纪喝什么酒。”
“……这不是酒,是掺了药,”
“谎话张口就来。”媛嫚抿唇,看了她一眼,“怎么今日还咳着?”
“…我,”许栀去夺,没能拿到,“皇姐。”“你今日与子婴皇叔去赏梅花,我都你的听话为免风寒没跟着去。”
许栀在讲废话,那会儿她正在牢里吓田儋来着,哪会有时间去赏什么花。
“你啊。若是消停一会儿也好,省得教夫人和父皇担心。”
别说蒙恬这种武将出身的男子,许栀也受不住姐姐温温柔柔的责备。
灵巧的双手为她重新梳了个垂环发髻
许栀正要出浴池,媛嫚说让她好好再泡一会儿。
嬴媛嫚看了一眼沈枝送来的衣物,还是以黑为主,只有一条朱色的系带勉强算个亮色。她顿觉不快,以为是侍女准备不周,纵然荷华出嫁过,但也绝不是真的嫁给了那个老楚王。
“小妹年方十八,也不必穿得如此暮气。”
许栀觉得这话耳熟,她在很多年前如是劝过李贤。
如果说公主都是嬴媛嫚这个性子。
那真算天下大吉。
于是,媛嫚说什么也要许栀换个颜色,于是先离开去她的殿中要把之前绣好的袍服提前拿给她。
许栀难得全身心放松下来,于是靠着汤池,闭目养神。
帘微动。
倏然,她睁开眼。
她身上没穿衣服,故而没转过去,背对着帘幕。
她的声音立刻从方才与姐姐打趣的软语恢复成了平日的镇静。
“若是密阁之呈报,放在案上便是。”
没听到人说话。
早年她身边的暗卫都是李贤一力包办,这些年下来,能出入她的殿宇的暗卫们,除了被派出在外的卢衡,都已被她悄然间换成了女子和自己的人。
为了保密,她们做事并不说话。
许栀没怀疑今日的消息,以为是重要的事,伸手道:“你拿给我吧。”
热气腾腾的白雾缭绕,被喊到的人大气不敢出,将头埋得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