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痛的眼泪夺眶而出,遍布在他面目全非的脸庞上。
“尸骨无存……”
夜鸾煌低喃着,神色几近恍惚。
见状,凤绾衣赶忙把话题转开:“那万埃烨的妻子呢?你和他兄亲弟恭,是天家少有的好兄弟,不可能不知他成了家,有一娘子。”
万哉久久不言,似沉浸在往事里,难以自拔。
“梁王!”凤绾衣加重了语气,低声轻喝,这才把他从回忆中唤醒。
“噩耗发生以后,朕就派人去二哥的府上寻过,可是,二嫂还有挚儿都不见了踪影,一府的下人横尸在院中,到处是血,朕继位之后,关押了策划整件事的四弟,据他交代,他不仅命人放火,还在当天夜里,派了杀手血洗逍遥王府,这么多年,朕始终不相信二嫂和挚儿死了,当年逍遥王府的尸骸中,朕并没有找到他们的尸首,朕一直坚信,人一定活着。”
万哉湿润的双眸里迸射出一抹诡谲的光芒,他定眼看着夜鸾煌,道:“你和二哥的相貌如出一辙,而你的年纪应在二十岁上下,在你的左脚脚踝上,有一颗黑痣,朕说得对吗?”
凤绾衣偏头看向夜鸾煌,这前两点梁王没说错,至于最后一点,她并不清楚。
夜鸾煌没有作答,然而他的沉默以足够让凤绾衣猜出真相。
他正是梁王口中的挚儿,前任梁王第二子万埃烨与苗疆宰相的妹妹所生之子。
这么说来,兰妃岂不是鸾煌的堂姑?万埃烨的堂姐?
呵,凤绾衣暗自在心头冷笑,梁国这地儿想必是风水不好,祖孙三代竟都遇上为争权夺位而自相残杀的事儿。
若是当年老梁王,万埃烨的父亲未争夺皇位残害大皇子,哪会有兰妃被善国公救下的事发生?余生又怎会因心力交瘁,积郁多年患上急症去世?
权利、贪念,真真是天底下最能引人疯魔的邪物。
“本王不是你口中的挚儿,”安静了
许久的夜鸾煌冷不防开口,语气暗沉,却透着坚定,“至于你所说的故事,本王不感兴趣,本王今日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请梁王写下诏书,退位让贤。”
“退位?”万哉愣了愣,目光扫过仿若隐形人的大儿子,复又回到夜鸾煌身上,“朕可以退位,但皇位朕不会交给陌儿。”
他不是做皇帝的料,一个贪图享乐,一事无成的帝王,只会将梁国多年来的基业毁于一旦。
“父皇!”万陌谦顿时急了,“儿臣会做个好皇帝的。”
龙位就在他眼前,这时候让他放手,他岂能甘心?
凤绾衣冷冷瞪了眼万陌谦,示意他闭嘴,谈判中,哪方先自乱阵脚,就会处于下风。
万陌谦畏惧的耸搭下肩膀,脑袋狠狠垂下,一副唯她命是从的听话样子。
“梁王,”夜鸾煌再度开口,“本王并非在同你商量,你若不肯写,本王不介意这就下令,挥军逼宫。”
他严肃且杀气腾腾的模样,全然不似说笑。
万哉笑了笑,看着夜鸾煌的眼神宛如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慈爱、温和。
“朕的命是二哥救回的,梁国有今时今日的昌盛,是他的功劳,没有他,朕早该死在那场大火里,朕愿意让贤,可这把椅子,朕只会交给你。”
凤绾衣眉心一跳,心头升出几分惊喜,转瞬,理智便将那丝心动摁下。
鸾煌这时继承大梁,势必会激怒夜鸿天,甚至会背负上叛国的罪名,于他实属不利。
“本王没兴趣做贵国的皇帝。”夜鸾煌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梁王的提议,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漠、坚定。
闻言,万陌谦长吐出一口气,悬在嗓子眼的心回到了胸腔里。
他真怕这定北王会答应父皇的要求,若他要和自己争夺龙椅,自个儿哪儿有什么胜算?
“梁王,我们拥簇的新君是贵国大皇子。”凤绾衣接话道,“他亦是众望所归之人。”
比起堂而皇之坐拥梁国江山,他们更适合躲在幕后。
万哉很是犹豫:“陌儿他不懂朝政,梁国交给他,只会覆灭。”
“可梁王没有别的选择,不是吗?”凤绾衣巧笑嫣然地问道,话里暗藏锋芒。
万哉语结,不错,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要么自愿退位,做太上皇,要么大军兵临城下,被逼让出龙椅。
“其实呢,梁王的担心我和王爷都能理解,但梁国国内不乏忠臣,大皇子继位后,自有栋梁之材愿全力辅佐他,而楚国,也愿同梁国签署和平条约,大皇子在位期间,两国只会交好,绝不会兵戎相见,无外国侵犯,梁国国土边境可享安宁。”
凤绾衣耐心地分析着局势,试图说服万哉。
“就算朕答应你们,陌儿他也坐不稳这把龙椅。”万哉苦笑一声,“我国兵马都在朕那逆子的手里,自卫城告破的消息传入皇城,他就失了踪,连带着麾下近五万精兵一起消失,如今藏身在何处,连朕也不知道。”
这个他指的是谁,凤绾衣和夜鸾煌心知肚明。
两人侧目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如出一辙的凝重。
“那逆子手段素来歹毒,心思极重,这几年,他一直想逼宫夺位,只是苦于出师无名,要是陌儿继位,他肯定会抓住这契机,”万哉疲惫地叹了口气,“到时候,梁国必会大乱。”
凤绾衣唇边的笑加深了几分:“梁王的意思是,只要除去贵国国内的隐患,解决了逆贼二皇子,就愿意退位让贤?”
“……是。”万哉犹豫半响,终是无奈地认下此事。
“口说无凭,不知梁王可愿写下退位诏书?待铲除乱臣后,拱手将龙椅让出来,盖上玉玺,册立新君?”
秀眉轻轻一挑,她咄咄逼人地问道。
万哉被逼上梁山,除了同意没有第二种选择。
解开他的穴道以后,他亲手写下退位诏书,交与夜鸾
煌手里,只等肃清二皇子的势力,便会在诏书上盖下玉玺,正式让位。
“多谢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万陌谦欢天喜地的跪在地上磕头。
万哉不忍直视他这副喜形于色的蠢样子,索性撇开头去,看向夜鸾煌。
“你……你今夜要留在宫里吗?天色不早了,这时候出宫不安全,朕差人去备宫殿。”
“不必了。”夜鸾煌收好诏书,一把拎起万陌谦扭头就走。
凤绾衣礼貌地欠了下身,追着他出门。
“等一下。”万哉极快敛去面上的失望,叫停了二人,“宫里守备森严,朕不能派人护送你们出宫,这禁宫里多的是那逆子的爪牙,只能委屈你们换上宫人的衣袍,乔装打扮一番了。”
“那就有劳梁王了。”凤绾衣笑吟吟领下这份人情。
万哉立即唤龙息宫外的侍卫进殿,当禁军推门进来时,就被殿中的三个陌生人吓了一跳,正欲拔刀护驾,却听皇上说:“这三人是朕的密探,你们速速脱下身上的衣袍。”
侍卫放下戒心,将身上的盔甲褪去。
在他们动手解扣时,夜鸾煌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凤绾衣的眼,霸道地说:“不许看。”
凤绾衣有些愣怔,回过神来,顿时乐了。
这呆子,是在吃味吗?
她不着痕迹地点了下脑袋,任由视野一片漆黑。
等待盔甲落地的清脆碎响传来,她才抬手想挪开眼部的大手。
“人还没走。”夜鸾煌不悦地瞪着只穿了一件单薄中衣的三名侍卫,他们衣衫不整的形象怎可以被绾衣看到?
“退下吧。”万哉挥挥手,命侍卫退出宫殿,随即,露出抹欣慰、了然地笑,道,“挚儿,这位姑娘是你的意中人吗?”
夜鸾煌没搭理他,蹲下身拾起盔甲,亲手为凤绾衣穿戴上,只苦了一旁的万陌谦,瞅瞅有王爷伺候的凤绾衣,再看看手里无人帮忙穿的盔甲,颇有些虎落平
阳的郁闷。
万哉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眸中极快闪过一道杀意。
“真的不在宫里留宿?”转眼间,他又端出了长者慈祥的姿态,略带期盼地说,“留下来吧,朕想听你说说这些年你和你娘的去向。”
夜鸾煌利落地佩戴上盔甲的腰带,牵着凤绾衣的手头也不回地朝殿门走去。
“无可奉告。”
两人行出龙息宫,高墙外把守的禁军不做阻拦,径直放行。
“你们等等本……我啊。”万陌谦拔脚追了上去,他可不想一个人留下来陪伴父皇。
三人快步离去,无人瞧见后方寝宫里,万哉嘴角扬起的那抹诡异弧线。
离开皇宫时,天还未亮,街上除却巡逻的侍卫再无别的人影。
凤绾衣斜睨着一路沉默不言的夜鸾煌,抿抿唇,转头望向万陌谦:“逍遥王府,你知道在哪儿吗?”
他嘴上说着不在乎,可世上有谁会对自己的身世做到无动于衷?
既然来了皇城,又得知了当年的内情,他们理应去一趟逍遥王府,看一看万埃烨曾经住过的府宅。
“本皇子带你们去。”万陌谦咧嘴一笑,殷勤地走在前边为他们俩引路,一边走,嘴里一边说,“难怪本皇子一见你就觉得面熟,搞了半天,原来咱们是一家人啊,你是二叔的儿子,那就是本皇子的堂兄了,等本皇子继位以后,就封你做王爷,让你掌管梁国所有兵马……”
“对逍遥王,你了解多少?”凤绾衣冷声问道,击碎了万陌谦脑海中美好的幻想。
他讪笑着摸了摸鼻子:“本皇子小时候见过他,不过只见过几面,倒是曾听宫人们私底下说,皇叔待人很好,以前有宫人不小心怠慢了他,他从不会轻易苛责,每年拜祭皇陵,父皇总会在皇叔的陵墓里一个人待上很久,大概五六年前,父皇追封皇叔皇婶,当时就连二弟也没反对,还嫌父皇追封的爵位低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