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殊和姚二嫂记挂着京城的二人。
他们这些日子却忙得脚不沾地,就连夜里都宿在了宫中。
不眠不休彻查了三日,顺着一个坠马案的线索,竟牵扯了整个后宫——
这样的结果是二人谁都没有想到的。
这一日清早,谢府来了人,给林桡和姚晁送换洗衣裳。
姚晁见到芙蕖,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入宫了?有什么事情吗?”
芙蕖脸上的微笑精致完美,向二人行礼道:“是大人让奴婢入宫的,只是并未说有何事。因着想到二位公子没有换洗衣裳,这才让芙雅她们准备了。”
她手里拿着包裹,又道:“宫中不好进,这才拖到今日,苦了二位公子。”
二人都有些诧异她一个婢女竟能入宫,不过有人来送换洗衣裳,总归是好事。
林桡在西北时,更艰苦的条件都经历过,自然不会因为几天未换衣裳有什么不自在。
倒是姚晁,瞧见芙蕖,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双手接过芙蕖手里的包裹,温声笑道:“有劳芙蕖姑娘费心准备,这可当真是解了燃眉之急。这几日我们忙到连宫门都出不去,再不换衣裳,只怕我和阿桡都没办法见人了。”
林桡默不作声,也向芙蕖点了点头。
芙蕖把包裹交到姚晁的手上,抬眼便撞入了他稍带倦意的浅色眸子里。
男人许是几夜未能好好入睡,一双桃花眼不如往日清亮温润,就连眼底下已经有了淡淡的乌青。
只是再多的疲累,也没有分毫折损他温和有礼的气质;便是一身白衣穿了几日未换,周身也是干干净净、没有半点失礼。
芙蕖心中暗
叹,即便京城中的贵公子,也少有姚晁这般浑然天成的君子气质——
若是如此还没办法见人,让旁人如何自处?
她微笑道:“姚公子说笑了。公子和林公子查案辛苦,再加上住在宫里,许多繁琐小事都顾及不到,旁人都会体谅的。”
姚晁点点头,又同芙蕖客套了两句。
只听她问:“我们大人这几日也未归家,可是在宫中同两位公子一起查案?”
说起谢谦,林桡和姚晁都有些无奈。
因着皇帝坠马,这几日早朝都罢了,可皇帝却硬生生把谢谦扣在宫里,不许他出宫——
嘴上说着没有不许谢谦跟着查案,可实际上只要谢谦一到林桡二人跟前,没说几句话,便一定被皇帝以各种理由叫走。
让林桡和姚晁想问个什么,都要通过身边的小太监传话。
见谢府中人问起,姚晁无奈道:“你们谢大人这几日一直在宫里,守着皇上的安全。你若想去寻他,只怕要去皇上的寝宫了。”
芙蕖面上神情不变,手心却渐渐握了起来。
她停顿了片刻,对二人道:“既如此,奴婢先去寻大人,便不打扰二位公子查案了。”
姚晁林桡都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去。
等芙蕖走了以后,姚晁控制不住打了一个哈欠,原本温和的桃花眼里沾了点点泪意,疲倦之色再没有掩饰。
他拍了拍手里的包裹,一边懒洋洋地问:“阿桡,你觉得谢大人这么一招,会不会是在老虎脸上拔须?”
林桡看了他一眼,低声提醒道:“二哥,我们还在宫里,慎言。”
姚晁控制不住,又打了一个哈欠:“这不会有
人经过。况且咱们这几天把整个后宫翻了个底朝天,什么陈年旧案都跟着掀了出来……要说不是谢大人的手笔,我可不信。把人当牛当马地用,还不许旁人抱怨两句?”
林桡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反驳姚晁的意思。
当日谢谦答应帮皇帝肃清后宫,借二人之手把后宫里腌脏之事揭出来,才不过是第一步——
如今芙蕖进宫,便是谢谦的第二步棋了。
林桡和姚晁都是聪明人,同芙蕖说了短短几句话,便知道这姑娘心中,也是明白谢谦的意思的。
她今日进宫来,便是答允入后宫之意。只是不知,皇帝愿不愿意收这么一个人在后宫中,又会给什么位置?
林桡低声对姚晁道:“我也不知此次入京面圣,竟会牵扯出如此多的事情,把二哥拉进了大麻烦里。”
姚晁摇头,只道:“谢大人是你舅舅,你我又是这样的关系。既然你我入了京,我们三个便不会从一条船上下来了。”
林桡眉头轻皱,半晌后,才哑声道:“他……原不是这般的,也不该这么做。”
姚晁抬眼看看林桡,见他少有地眉间沾满郁色,不由笑着安抚道:“阿桡,平日里看你杀伐果决,怎么涉及到身边亲人时,便总有这么多牵挂?”
见他沉默不语,姚晁把手臂放在林桡右肩上,半边身子靠住了他,懒洋洋地说:“谢大人淡薄,如今开始插手后宫,也一定是皇上首肯了的——没准还不是他主动要这般。阿桡大可不必过于担忧。”
林桡摇头:“便是如此,他也越界了。”
前朝不该插手后宫,可如今谢谦插手了
,还敢把谢府的人塞进后宫,这便是坏了规矩,指不定要被言官如何口诛笔伐。
况且谢谦是独臣,生死沉浮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他怎么保证,未来有一天皇帝对他的信任,不会随着他权势的扩大慢慢被侵蚀?
届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姚晁站直了,嘴角略带轻佻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看着林桡,认真道:“谢谦敢迈出这一步,便是在赌自己的命。他把权势、身家、性命,全拴在一根细细的绳子上——他是故意这般做的。”
林桡皱眉,不解道:“他为何如此?”
姚晁摇了摇头:“不为了权势,却还要往上爬的人,还能为了什么?只是不知皇上能不能理解,谢大人忠君爱国的做法了。”
谢谦要把皇帝护得周全,就一定需要权势。
可他不想让自己成为破坏皇帝安危的不稳定因素,便把身家性命全都放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林桡清楚谢谦的性格,略一想想,便也明白了。
他皱眉,心中笼上一阵阴影,沉声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是手伸到了皇上身边。如此,他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姚晁见他这般,心中失笑,原本严肃的神色不由慢慢和缓下来。
他嘴角稍稍勾起,重新靠住了林桡,打了个哈欠,轻声道:“我说阿桡,你是跟阿殊在一起久了,也染上了她性子里的温吞和善不成?”
林桡无奈地唤了一声:“二哥。阿殊并不温吞。”
姚晁笑笑,没有在意他对妹妹的评价,只接着方才的话题道:“你若担心谢谦的安危,日后便在朝堂爬到旁人轻易不敢
动的位置。届时不管是朝堂上百官的口诛笔伐,还是天威难测的君罚,都能替谢谦挡个一二不是?”
林桡英挺的剑眉依旧没有松开,低声道:“二哥说的是。只是……”
姚晁打断了他:“没有什么只是。阿桡你去过战场,战功卓然,手中异族的人命没有一千也有五百吧?朝堂便是战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谢谦敢送人进后宫,单是静妃、赵大人一族,便不会有人答应。届时尔虞我诈,全看各人本事罢了。”
听了这话,林桡沉默了下来。
当日在战场上杀敌,他可曾有过半分犹豫?
若是手起刀未落下,他可还有今日的性命?
男人脸上慢慢褪去了郁色,重新找回原本的坚毅果决的线条,又因着姚晁的话,愈发像是即将出鞘的利剑,冰冷而危险。
半晌后,他沉声道:“二哥今日的话,我记下了。”
姚晁见他不再犹豫,拍了拍林桡的肩膀,笑道:“如此便好。赶紧去换身衣裳,你那好舅舅给咱们挖的坑,可还要填上最后一捧土……”
林桡从他手里接过一身藏蓝色的衣袍,依言去了内室。
姚晁站在原地,脸上卸下了笑容,剩下满满的疲倦。
他话说得轻巧——可要在朝堂上站稳脚跟,也不知会触碰多少人的利益,又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姚晁在原地站了站,又揉了揉眉心,嘴里嘟囔了一句:“罢了罢了,想那么远做什么,先把今日过完,眼前的麻烦解决掉才好……”
男人转身去了另一间内室,心中想着待会儿如何把这几日查出来的龌龊之事一桩桩清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