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林桡收到了京中谢谦的一封来信。
晚间回家,他拿来给姚殊。
姚殊听他说完,有些诧异地抬头看看他,随口问:“里面讲了什么?”
说着,从男人手里接过来。
姚殊在关注信件内容之前,就一眼注意到信纸上面的字。
谢谦是中过状元的,那一手瘦金体写的格外整齐漂亮。
姚殊仔细看着字与字之间几乎不变的间距,又寻出两个一样的字来,半晌没看出丁点不同。
她不由小声赞叹:“这一页纸,跟打印的似的……”
林桡耳朵虽尖,却没听懂她的意思:“什么?”
姚殊摇摇头,示意没什么。
信中行文的风格倒像谢谦一贯的作风,没有拖泥带水,半句废话也无。
只说清明将至,希望可以去为胞姐扫墓。
姚殊看完这短短一页纸,抬头问林桡:“你怎么想?”
谢大人的胞姐,就是林桡的生母了。
只是昔日发生之事,他们都不清楚,当年林桡的母亲因何被发现是罪臣之女、又为何去世,林家将她葬在哪里……林桡一概不知。
他垂下视线,低声道:“我需回一趟林家村。”
姚殊的手指不自觉顿了一下,接着道:
“也好。这几日收拾一下,咱们全家都回去一趟吧。”
林桡看向她,有些意外:“阿殊?”
姚殊笑笑,温声道:“便是分了家,难不成清明你还能不去祭拜林家祖先?孩子们也都是林家的血脉。不与他们一家子牵扯便是,又不是仇人,连面都见不得的。”
听她这么说,林桡心中松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
他也希望姚殊和孩子们,去见一见他的亲生父母。
哪怕在他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两人的身影,可单从旁人的描述中,林桡也觉得,他的父母是不一样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未给他们上过一炷香、扫过一次墓,他们会不会怪他?
姚殊像是知道林桡心中所想一般,用手覆住了他的手背,声音放柔了,道:“我也很想知道,阿桡的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便是人不在了,名字不在了、身份不在了,两个人的痕迹也不会平白消失,总有人在脑海里记得。”
她的声音平缓温柔,像被微风带着,每一个字都能清晰而自然地进入人耳。
也不知哪一句话触动了林桡,他沉默了。
他不由想起一起并肩抵抗异族的同袍,他们大部分都是最
不起眼的存在,很多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死后也不知何时才能把消息传回家乡。
那一张张面孔从林桡脑中闪过,出乎意料的清晰可见。
这些人虽已战死,却不曾消失。
林桡不是一个会伤春悲秋的人,那莫名的伤感只持续了很短时间,便被他挥散了。
他看看她,低声道:“等过两日我休沐,就一起回去看看吧。”
姚殊笑着点了点头。
林桡休沐是两日后。
姚殊早就和孩子们打好招呼,前一天晚上准备停当清明祭祖所用之物,第二日一大早就出发了。
林桡赶车,姚殊带着孩子们坐在后面。
三宝太小,阿志和阿思便让他坐在最里面,全程护着弟弟。
春日草长莺飞,从镇上往林家村走,越行越能看到一路上绿意渐渐盛了起来。
阿志和阿思从小在乡间长大,镇上虽方便,能玩的却也只有那么几样。
如今两个孩子看着熟悉起来的风景,不由得也忘了要去林家村的不快,开始叽叽咕咕说起话来。
路边一只小奶狗,瞧见牛车,开始汪汪叫个不住,阿思不由道:“也不知阿芳家去年刚下的一窝小狗崽怎么样了……她说了等养大些就
送我一只养呢!阿娘,我们今天会去姥姥家吗?”
住在外边的子孙回乡祭祖,按照规矩是要住在林家的。
可是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过与林家联系,更别提王氏不可能会愿意见到他们,何况留他们住宿。
是以姚殊昨日就托人往娘家带了信,说晚间回家去住。
她摸摸阿思的头,又看了看阿志,温声道:“今日咱们就去祭拜一下林家祖先,等给祖宗磕完头,大宝二宝和弟弟就回姥姥家。阿爹和阿娘还有别的事。”
两个孩子乖乖点头,一边又忍不住开心。
阿思回头,小声对阿志嘟囔:“大表哥一个人在家这么久,连个陪他玩的都没有,我们要是能住上几天就好了!”
男孩诧异地看了妹妹一眼:“在姥姥家住?那你藤哥哥怎么办,他也是一个人在家,他不会怪你不陪他?”
这月余时间,藤儿和阿思相处地很好,白天蒋夫人把他送到姚殊这里,两个孩子算得上形影不离。
乍一听见阿思说起想住在姥姥家,阿志还有些不敢相信。
却听阿思认真道:“藤哥哥不会的。”
阿志见妹妹说的笃定,故意逗她:“那可不一定。到时候你在姥姥家住
久了,藤儿一生气,就再也不来了。”
阿思双眼一瞪,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也鼓了起来,生气道:“哥哥就会瞎说!藤哥哥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的想法,藤哥哥也知道!我们才不会生彼此的气!”
姚殊在一旁闭目养神,对于两个孩子的悄悄话,时不时听上那么一耳朵。
听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什么你懂我我懂你的,小孩子的友情,可当真好玩。
阿志没发觉,阿思却敏锐地听见了。
她坐到了姚殊身边,闷声问:“阿娘,你笑什么?你也不信我么?”
小女孩的自尊心最强,姚殊若是承认方才是笑她,恐怕阿思都能哭鼻子。
她只好睁开眼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脸茫然地看着阿思:“二宝说什么?阿娘在想事情,没听到。”
阿思如今年岁越来越大,也更难骗了。
从前说什么便是什么,现在她知道,大人也是会撒谎的。
她嘟着嘴,狐疑地看了姚殊一会儿,见阿娘脸上的表情一直那么真挚,这才作罢,慢慢爬回了原来的位置坐下。
姚殊见两个孩子换了一个话题,又开始高兴热烈地讨论起来,不由露出一个无声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