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转目光,缰绳一拉。
马蹄声起,扬起阵阵尘土。
齐神医诧异的挑了挑眉,视线转移,投向了一旁沉默的苏槿若。
只见苏槿若黑袍裹身,一如当初所见。
虽说面色有些苍白,但他一双黑眸沉静如子夜,眼底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想想也是,他应该要有怎样的,波澜起伏?
齐神医笑了笑,不知是笑黑袍少年过于冷静,还是笑自己下意识的本能行为。
之于沈寒城,难不成,自己还真希望黑袍少年,喜欢他?!
无声的摇了摇头,齐神医朝着苏槿若拱了拱手,随后越上马背,追随上前方的马匹。
前方尘土飞扬,掩住了苏槿若凝望的视线。
坐在马车旁的千一剑,抬眸看向……屹立不动的苏槿若,似是有意解释,声情并茂。
“真没想到,过了几年时日,我竟还能见着婠婠姑娘,好在主子对婠婠姑娘并不排斥,并不用我这个属下劳心费力的驱赶她。嘶……我刚刚怎么听见婠婠姑娘说,素衣夫人也来了京都,这男未婚娶女未嫁人,双方父母又都打了照面,看来,我很快就会有女主子了。”
说者有心,听者更有意。
苏槿若只觉得胸口一滞,仿佛全身的血液冷冷的一凝,面色突转惨白。
她慌忙低下眼帘,掩住了自己眸里的情绪。
身旁的绿若,自然……也听见了千一剑所言,她微微不解的问:
“可七王爷的身子,不是不允许女子碰触么,那……如何谈论嫁娶之事?”
“那可未必,这世间的事情……谁说的清楚,齐神医已经在帮主子调制药物,听闻已大有所成,指不定过不了多少时日,主子的病就会好了……”
绿若还想再问,苏槿若先她一步出声,“绿若,先回府罢,等会我换了官袍,还得进宫面圣。”
绿若颔首,“是,公子。”
千一剑怪笑,突然唤住了苏槿若。
“苏大人,如今朝中形势,想必……您的心里是清清楚楚的,若是主子……求娶婠婠姑娘为妻,届时……还请您
,务必出席主子的喜宴。”
掀开车帘的动作蓦然僵住,苏槿若缓慢回眸……唇角微扯,她笑道:
“好。”
马车晃动,却晃不动苏槿若的神情。
绿若明媚的眼眸望着自家公子,蹙眉道:
“公子,你真的没事么?!”
沉默片刻,苏槿若抬眸,迎上绿若的视线,她道:
“我有事,京都的气候愈发的寒冷,也许说不定,过些日子就会下雪,如若皇宫里头的那位主子,真的病重,怕是,很难挨过这个雪天了,到时……我必定会被人牵连所累,不能自己……”
较之七王爷和九王爷的才能,太子当甘拜下风。
只是……
太子已有子嗣,而七王爷尚未娶妻,九王爷亦没有正妃……
若是老皇帝魂归天际,太子势力以及实力皆不强,没有多少朝臣拥戴,太子无法……顺利得到他的皇位。
那时……朝中上下,将会是一片混战。
苏槿若微微合上了眼眸,她孑然一身,尚未加入党派之争。
是以,适才千一剑所言,其目的……便是想要她,投入七王爷沈寒城的门下,拥立沈寒城……
可……
唇角慢慢溢出一丝苦笑,没机会了……
她没有任何的机会,可以参与党政之争。
待她封赏一下,苏丞相断不会放过此次时机,谋逆大业,就要开始了。
相府门外,有人隆重相迎。
苏槿若朝他拱了拱手,“父亲,槿若回来了,数月未曾见过父亲,甚是想念,不知父亲一切可还安好如初?”
苏丞相虚扶了一把,哈哈笑着,容色愉悦。
“安好安好,槿若孩儿一路劳累,快快起身,入府歇息罢。”
苏槿若行礼起身,“歇息就不必了,槿若换过衣装,还得入宫……向皇上提交报表,交待治洪一事。”
苏丞相笑容满面,“槿若孩儿毋须担心此事,为父已让福公公……传话给皇上,说为父数月不见槿若……
思念已久,还望皇上给个薄面,请求他宽限一日,明日再去递交报表。”
眸色宁静无波,苏槿若问
道,“皇上……应允了?”
“那是自然,皇上亦知……槿若孩儿一路舟车劳顿,加之你身子不好,皇上又岂会……强求你一回京都,就要入宫?”
是么?
何时……一个当朝皇帝,会如此体谅钦差大臣了?!
收敛起眸底的冷意,苏槿若微笑道,“槿若谢过父亲,坐了一日马车,槿若还真是有些累了,想回房间……好好歇息一番,不能伴在父亲身边,还请父亲莫要怪罪。”
见苏槿若面色微白,眼底憔悴之色尽显,苏丞相沉吟:
“槿若孩儿赶快去歇息罢,为父心疼你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于你?!”
“多谢父亲体谅。”
……
下了马背,关婠婠心情极好,没想到多年未见柒寒师兄,他竟转了性子……
不仅没有冷冷斥责她的靠近,还主动邀她共乘同一匹马,这……
说明了什么……?
娇羞之态,渐渐地显露出来。
将缰绳交与一旁的侍卫,齐神医看了一眼关婠婠,又看了一眼……淡薄的沈寒城,不由紧了紧眉头。
关婠婠上前一步,极为自然的站在沈寒城的身侧,她道:
“柒寒师兄,我们进去罢……”
凝着两人的距离,沈寒城默然了半晌,方道:
“如今,你可开心?”
这无厘头的接话,关婠婠呆了一呆,随即……如同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道:
“开心,婠婠见着柒寒师兄……就已经很开心了,更何况……师兄还邀婠婠,共乘一匹马,婠婠更是觉得……”
关婠婠面色愈发的红润,声音亦没有先前的响亮,“婠婠更是觉得……开心。”
闻言,沈寒城微不可见的蹙起了眉头,他沉声道:
“既然如此,那四日的等待,本王算是还了人情,日后你不必再为本王做些什么,明白了么?”
还人情?
关婠婠心头一颤,整个人都失落下来,“原来,柒寒师兄只是还人情,婠婠还以为……”
美人失落,任谁看了也心疼不忍,只是……
齐神医却知沈寒城的意思,不仅不雪中送炭,
反而火上浇油,他开口道:
“柒寒素来不喜女子,亦……不能碰触女子,难道婠婠忘了么?
之于你,柒寒他……是不会有半点非分之想的。”
“齐柯师兄!”
每个人都有软肋,恰恰……关婠婠的软肋,是沈寒城。
她红了眼眶,瞪着齐神医,“你不要落井下石好不好?!”
若说齐神医是落井下石,那,沈寒城绝对是一击致命。
他看着关婠婠,沉吟道:“本王,有喜欢的人了。”
关婠婠仿佛遭雷电击中,她凝着沈寒城,张着嘴,久久无法言语。
……
刚回了阡陌苑,本以为该是其乐融融的场景。
可……
事实却是如此的残酷。
一女子双膝跪地,神情木然。
她手中捧着一封信件,高举于头。
她的身后,亦跪着两名女子,还有两名少年单膝跪地。
这仗势,已然是一副请罪的模样。
绿若与苏槿若相视一眼,苏槿若蹙眉,“出什么事了?”
红绫低着头,道:“大人,我等有罪,欺瞒大人,还请大人责罚。”
红绫跪于院内,俯着身子,将方嬷嬷一事娓娓道来。
她说――方嬷嬷死于,她们离京都的第六十八天……
她说――自她们走后,方嬷嬷每日都会早早起身,为她们念经祈祷,只愿她们平安无事…囡…
她说――方嬷嬷极为清楚,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却没有多余的苦恼与忧愁…鲺…
她说――方嬷嬷临死之际,曾拽过她的衣裳,让她告知苏槿若――
“老奴此生,别无所求,若儿……是老奴唯一放不下的念想,公子是个好人,老奴不说亦知道,当老奴去了以后……公子定会善待若儿,可老奴还是想说一句,若儿心思不定,性情不稳,若是有什么可历练她的,还请红绫……告知公子一声,让若儿多加磨练,那样……若儿才有自保的能力。”
她说――方嬷嬷还说了一句:“如果可以,便让公子多加休息罢,公子涉入朝堂,祸福难料……
须得时时刻刻谨慎着,稍有不备
,大祸临头,怎么想……都是极累的……
红绫姑娘,若老奴不在了,你定要多加劝告公子,平安才是福……莫要一次次让自己陷入困境,好生活着,才是正道……”
她说――当方嬷嬷快要支撑不住之时,曾咬着牙口……一字一句的,让她转告绿若:
“在我的心里,若儿她很优秀,便是公子,也无法企及半分……”
再也无法听下去,血红了双眸……绿若失声痛哭,“娘亲……”
犹记得,当初离京都之日,她气恼方嬷嬷……
在乎苏槿若,比在乎她要多,看重苏槿若,比看重她要多……
“是是是,女儿什么都不好,什么都不优秀,公子什么都好,样样比女儿出众,自娘亲……重回若儿身边以后,便什么事情……都为公子着想,什么事情……都以公子为先!”
“娘亲若是觉得……若儿无能,觉得若儿碍眼就直说嘛,何必在若儿的背后,与公子说若儿的不是?!”
“在我的心里,若儿……她很优秀,便是公子,也无法企及半分……”
“娘亲……”绿若整个人跌坐在院内,心头一阵绞痛。
“是若儿错了……天下哪有母亲嫌弃自家女儿的,是若儿错了,此次若儿回来,便是要同你道歉的,若儿盼了那么久那么久,久的若儿都怕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等若儿回来?!”
红绫肩膀颤动,红了红眼圈,“绿若姑娘,嬷嬷一直很努力的……想等你们回来,只是……”
她咬了咬唇,泪水夺眶而出,“只是你们离开的日子,实在是,太久了……”
心头直抽,苏槿若眼角水光微闪,她合了合眼眸,“虽唤嬷嬷为嬷嬷,但嬷嬷却不年迈,如此匆匆逝去,你可知……是何缘故?”
阳光下,红绫抬起眼睛望向苏槿若,只见苏槿若愈发清瘦,不由心中酸楚。
苏槿若是极为理智之人,爆炸性的消息,突然炸于头顶,这才片刻时光,她便想到方嬷嬷之死,并不寻常。
可以说,他是个心思缜密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