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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不开窍

    光熙急诊气压低迷,等闲人士不敢轻易走动,便是一向强权压人的大主任何一晓也以给VIP病人复查的名义不露面。

    原因无他,在于康倩!

    这个罕见病的病人已经同意在光熙治疗,并且愿意配合做家族基因筛查,然而基因检测不是光熙的专长,需要人民医院协助。齐原野又不愿意人民医院插手太多,想起杨舟的姐姐杨帆是基因遗传学的专家,联系杨舟帮忙。

    可是杨舟忙着其他事情,没工夫搭理他,连个联系方式也不给。

    齐原野于是按下不提,先行开始给康倩的治疗。

    本来康倩听说医药费全额减免是非常高兴的,也表示愿意配合后期的宣传。但她考虑到侄子侄女以及孙辈,还是希望能够有个明确的答案,可是已经占了人家的便宜,她又不好意思开口。

    哎哎哎,在此时机,人民医院的进驻专家找到空隙,大力游说康倩转院。

    “我们人民医院是三甲,全北京,乃至全中国最好的医院,论及专业水平,我们人民医院和光熙这种私立医院完全是云泥之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晓得吧?”

    “晓得晓得,那……那去你们那边也减免吗?”

    “放心,不仅减免全部费用,还给你侄子侄女安排住宿的地方,在北京住旅馆也蛮贵的哇,不必要花这个钱。如果他们两个没有工作,医院也有兼职,他们可以一边照顾你一边赚钱,两不耽误,医院还有食堂,不用花一分钱的。如果担心家里的孩子无人照顾,完全可以接过来,人民医院有附属幼儿园,免费托管。”

    康倩就此动心,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直接卷包袱走人!

    梁时雨气得站在院长办公室破口大骂。

    “我一门心思为着你们,还以为你们私立医院很大方呢,结果呢?结果你们抠抠搜搜,一点点小事都不痛快。现在怎样?病人被抢走了!好哇,我也跟着走,我回人民医院,照样跟这个病例,你们爱咋咋地!!!”

    齐原野躲在办公桌底下,完全不敢吱声。

    赵宝路拉扯梁时雨。

    “梁姐你别这样,我老公胆儿小。”

    “什么你老公?你是来工作的,还是来搞娇妻文学的?哦,我忘了,您是院长夫人呢,娇滴滴的尊贵无比呢。那你回家生孩子算了,干嘛当急诊医生,吃这份苦啊?!”

    梁时雨痛心疾首:“二十年都遇不到的一次机会,你把人放走了,以后无论什么成果还有你这个本科生什么事儿?你想考研,凭什么?凭你是院长夫人吗?”

    赵宝路第一次意识到利害关键,可是意识到也已经晚了。

    梁时雨一怒之下回了人民医院,得到了一个单独的办公室,门口挂着崭新的铭牌:普外科副主任,郑蓝。

    她担任了康倩的主治医生,很快开展基因检测,确认了康氏家族有肝紫癜的基因易感的编号,康再壮本人以及康再丽的第二个孩子就在易感序列之中,几乎是百分之百会发病,但因为发现得早,治疗相对简单。而康倩也已经开始正式治疗,预测需要十二期化疗,预后良好。

    除了这个病例之外,梁时雨还承担了科室的门诊业务。不过,想要挂她的号,需要提前一星期预约,每天放号二十个,抢得到抢不到,全凭本事。

    青寰健康正式发函给光熙医疗,索赔因研发第三代手术机器人系统偷窃实验数据而涉及的专利及知识产权费,共七百亿元。

    新加坡投资公司来了六个高管,组建了一个管理团队,和顾璇聚齐光熙行政办公楼十九层办公室里。

    顾璇嗤之以鼻:“她说七百亿就七百亿啊?”

    高管团队负责人朱成站了起来:“老板,过去的一年,光熙集团无形之中消失了将近九百亿美元的资产。当前时刻,已在破产边缘。且不论对方索赔的金额是否合理,事实上任何的索赔我们都无法负担。”

    反正齐若愚是回不来了,王歆又犯事,已被薛家老爷子恨上,光熙能源集团群龙无首,不如直接卖了。

    医疗、能源、地产是光熙的三大支柱产业,虽然市场份额在收缩,仍占有一席之位,轻易退出,再想重新进这个行业就不太容易了。

    几位高管齐齐惊呼:“不可以啊,老板你三思啊!”

    “那还问我?”顾璇瞪眼睛:“要你们来干什么的?”

    朱成道:“不过,如果不涉及索赔,以其他形式达成一致,还是可以谈的。”

    虽然资金紧张,但高管团队也不是没有办法,然而所有办法集合一个最优选项,得出一个让人无语,却最为经济的结论。

    那就是,由顾璇出面,和梁时雨议和。

    只要感情到位,不要花一分钱。

    顾璇指着自己这张脸,咬牙切齿。

    “我哪里值七百亿,你说说看?”

    虽然老板长得妖媚动人,然而乱糟糟的头发、颧骨的晒斑以及黯淡的皮肤确实让美貌减分。

    朱成真心给出建议:“您可以做个SPA,水光针玻尿酸什么的,保养一下。”

    顾璇目光环视一圈,忽然笑了。

    高管们也跟着笑。

    “这是最好的办法,您考虑考虑。”

    顾璇一把摔了鼠标!

    “我不考虑!”

    VIP病房里放着古典轻音乐,张冲赤裸着上身坐在椅子上,拿着一把梳妆镜看自己的脸,偶尔偏一偏角度,露出身后给他消毒伤口的何一晓。

    何一晓戴着医用手套的手指从他背上划过,温温凉凉的,在处理肩膀一道擦伤的时候,左手从张冲左肩绕过来,按在他右侧锁骨位置,右手从右肩往下,将湿性无菌辅料沿着皮肤贴牢固。

    “不会留疤痕的。”

    近乎于拥抱的姿势让何一晓说话的微弱气流吹拂到张冲的耳廓。

    张冲绷出一身肌肉,被拍了一下,又收回去变回小仓鼠,整个人陷入一种想入非非的飘飘然中。

    “你的手好小。”

    何一晓奇怪地伸开右手掌,张冲也张开左手,一侧身,把手掌递上去。

    掌心贴合,何一晓的手指尖够到张冲手指的第一个关节,然而手掌却只有张冲的手掌一半宽。张冲一抓就能把他的手完完整整抓在手心里,这只手又细又软,似乎没有骨头似的。

    “可是你好高。”

    “实习生考核定科室的时候,外科主任的门口画了一条185cm的线,超过免进。不过他又看了看我的手,综合考虑还是同意收了我。”

    “为什么?”张冲万分不解:“如果我是外科主任,我会很喜欢你……做我的同事。”

    做手术全程都要站立着,像何一晓190cm的身高,鹤立鸡群,尽管能调整手术台的高度,还是要大大的猫着腰,时间久了,颈椎和腰椎都会出问题。手术医生也是医院的耗材之一,能多用就多用几年。一般三十岁才是个像样的外科医生,结果不到五十岁就要退休了,这不是白培养了嘛。

    “以前做手术都是开胸开腹,手大一些,伤口就太大了,但是手指太短又够不到深部病灶。所以,我是刚刚好。”

    何一晓把手翻来覆去地看,很满意。

    “做手术很累吧?”

    “手术机器人很快发展起来,不用再卡医生的身体条件了。现在我都是坐着做手术的,不会很累。”

    张冲偏头看着他,忽然脑子一抽,拇指食指伸开,比了个一拃的长度。

    “听说,这有多长,那儿就有多长,是吗?”

    何一晓低头看一眼他的手势,僵硬了一瞬间,极缓慢的转头,看着他的眼睛,半笑不笑,半怒不怒的。

    在张冲看来,他不像是不明白自己的提问,也不像是生气,更像是有点被冒犯到,但因为对方角色太小所以没必要计较,于是给个眼神,类似于:为什么我要和你讨论这样的问题?

    “我、我很无聊……我知道。”

    张冲立马低了头,起身找到衣服,背过身去,一个一个把扣子系好,手指在打架。

    “哟,你在这儿?”顾璇大步走进来,对何一晓道:“你要的东西来了,去看看吧。”

    何一晓点点头,目光从张冲身上剥离开,擦着顾璇的肩膀走开。

    听着脚步声远去,张冲的脊背挺直,深深呼出一口气,又弓腰塌背起来,慢吞吞爬去床边。

    “能起身了就别整天躺着。”顾璇按着手机,道:“去跟何主任走走,见识见识好东西,别白来一趟啊。”

    张冲一喜,又想起了什么,眼神黯淡下来。

    “好,我换件衣服。”

    崭新的设备摆在手术室里,由三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电脑操作平台,也叫医生操作系统;一个是床旁机械系统,一个像章鱼似的有四条机械手臂的庞然大物,另一个是视频处理系统,有高清显示器。

    手术过程中,医生在控制台上的操作,被系统精确无误地实施在患者身体上,通过放大20倍的高分辨率3D镜头,像操作游戏手柄一样操作机械臂完成手术。

    张冲在门外旁观何一晓和几名医生模拟操作,能看出来他们对这套系统很满意。

    何一晓忽然转头,看见张冲在门口,笑着招招手,问他要不要躺上去,身体力行地感受一下。

    张冲浑身发毛,呲牙笑笑。

    “不不不了。”

    然而,来都来了,不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

    何一晓招呼一声,几名医生如狼似虎扑出去,四个人抓牢胳膊腿,像捆猪一样把张冲逮住,硬是把这个送上门来的免费志愿者搬上手术床。

    张冲的纯棉黑T恤被掀开到胸口,运动裤也被扒了,露出华丽的腹肌,机械手臂架在他身上,探针在他身上游走,既然不是真的手术,也就没有用热盐水浸泡加温,于是冰凉似蛇,在身上东掐一下,西戳一下。

    他咬着牙,一副慷慨赴死的悲壮。

    几名医生哈哈大笑,说你不是保镖吗?胆子这么小还怎么保护老板?

    “过、过奖了,一直都是老板保护我的。”

    “破案了兄弟们!”一个医生笑得揉肚子:“我总算知道了,原来顾主任喜欢这种款式,年下款!”

    “这是什么陈年旧闻?顾主任的哪一个不是年下?”

    “这个不大不小刚刚好嘛。”

    “你们胡说什么呢?“张冲大怒,猛地一翻身,提着裤子滚下床来:“我不跟你们玩了,你们不是好人!”

    “哈哈哈哈哈小年轻开不起玩笑……”

    几名医生还要继续把张冲扯回去,何一晓长臂一伸,圈着张冲出来。

    两人缓步走出手术区,沿着玻璃长廊走回住院部。

    楼下种了很多芍药和牡丹,远远就能看见姹紫嫣红一片,脚下有一排地面是透明玻璃,护士推着小车缓缓走过,车轮哗哗滚动。

    张冲扶着栏杆,一小步一小步认真地走着。

    “我……我要离开这里了。”

    何一晓偏过头来,没看他,视线越过他头顶,看到上方钢架上一个摄像头无声无息转动过来。

    “你不要问我去哪里。”张冲手指抠着栏杆扶手上的一排盲文凸起,短短的指甲抠得发白。

    “没有问你。”何一晓声音平静,表情也是非常自然:“肯定是老板给你安排了什么任务,你不方便说。”

    “是……是吧……”张冲心里在扇自己嘴巴,自己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卧底吧?我就不应该做这一行,我只配回乡养猪。

    他莫名地想哭,但是忍着,已经是个不成功的卧底了,不能再给人以软弱爱哭的印象。老板爱哭,因为他是老板,他怎样都有人哄着。我算什么?我不能没有自知之明。

    “嗯,什么时候走?”

    “可能很快,也许今天。”张冲不敢看何一晓,一直低着头又太奇怪了,装作去欣赏楼下的花花朵朵,轻声说:“你会关心我做的事情吗?”

    “当然。”

    “其实不用,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么,普通的张冲什么时候回来?”

    “……不回来了,我不会回来了。”

    何一晓不说话,持续地凝望着他,那眼神像是一种无形的威压。

    张冲低声说:“很感谢你。”

    “不会,我倒是要谢谢你,帮我找回了猫。”

    “核桃……很大只,我没见过那么大的猫。它真的很可爱……”

    张冲很羞愧,完全不敢看他,想他也许是在厌烦自己为什么忽然说这些有的没的。也许他不高兴了,就因为是老板的人,他要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听自己这些没头没尾的废话。

    张冲忽然胸口憋闷,像是被巨石压着,又像是被埋进了土里。他再也无法忍受,匆匆说了一句“对不起”,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