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摆在张冲的病房里,邘剑在外面桌子上吃,顾璇在里边喂张冲。
经过一夜的休息,张冲脸上更肿了,一口一口吃着饭,眼睛里满是红血丝,无精打采的样子。
“不好吃?”
顾璇自己尝一口牛肉粥,味道还可以啊。
张冲头一偏,不吃了。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
“分什么事,如果你想说自己是个不成功的……那确实是差点意思。”顾璇险些把“卧底”两个字说出来,但恐怕邘剑已经知道了,张冲的这份工作是不是又干砸了?
也行吧,如果你在宰了现任老板之前打道回府,身为你的现任老板,我该开香槟庆祝。
“好好吃饭,几天就好了,你现在是身体不适所以情绪低落。”
顾璇舀一勺粥吹凉,递到张冲嘴边,像哄小孩似的张大嘴。
“啊。”
张冲眼眶一热,眼泪又流出来了,抽抽噎噎地吃着饭,诡异地享受现在的伤感氛围。
邘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里间门口,抱胸靠在隔断墙边上,冷眼旁观。
“好福气啊,能让老板亲自照顾的保镖可不多啊。”
顾璇“啧” 了一声,虽然说这俩人才是一伙的,但毕竟张冲是因为自己才受伤,这不等于是当面教训我家孩子吗?
岂料,张冲突然来了一句:“不用在意,我老板看垃圾桶也深情。”
你是夸我还是骂我?为了撇清自己,也太不择手段了吧?顾璇就是没吃饭,吃饭高低得喷出来。
邘剑的目光从他俩脸上轮转,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损话,然而门口一声响,有人进来了。
邘剑转头看去,当即迎出去。
“何一晓,又见面啦!我叫邘剑。”
“怎么写的?”
“干勾于一个耳朵,出鞘宝剑。”
“病人家属?”
“我是你老板的前男友。”
“下一任前男友?”
“呵哈!”
顾璇愤怒起身,裤腿被拉扯了下,惯性又坐回去。
“你拽我干什么?”
张冲一脸无辜:“谁拽你了?”
正拉扯着,何一晓走了进来,看见顾璇也在,笑了一下。
“这一屋子病人,我先看哪一个?”
顾璇指了指邘剑。
“你先看他,他毛病最大。”
邘剑乐得不行,张开手臂。
“来来来,快看看我。”
何一晓还真的认认真真地看他,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
张冲则发现他的左手背在身后,手指贴在医师服背面,在飞快地起卦计算。
“有一双眼睛在看着你呢。”
邘剑笑嘻嘻地:“是你呀,你在看着我呢。你的眼睛真亮,是混血吗?”
“不是。”
何一晓面容淡淡的,摇摇头,招手示意邘剑跟着自己。
顾璇好奇跟出去,只见何一晓推开了阳台的门,抬手指着屋檐外面,上方布满乌云的天空。
云层压得极低,今天会有一场大雨。
邘剑似懂非懂,仍旧笑着去拉扯何一晓。
“你可要小心点,长这么高,当心被风吹走。”
何一晓定定地看着他,有两秒钟眼睛一眨不眨,忽而摇了摇头,微妙地有一点点近乎于悲悯的苦笑在眼角。
“也好吧。”
顾璇始终盯着天空,内心从茫然到清醒,突然意识到他说了什么,没忍住“哎哟”一声,泪湿眼眶。
有一个人在天上看着你呢,可是你呀你,你已经把他忘了。你忘就忘个彻底,怎么还有一点残存的印象?总去找和他相似的人,自寻烦恼。
那个在天上看着你的人,急得团团转吧……
“老板,你怎么又哭了?你跟邘指挥真的是……不会吧?”
顾璇这才发现张冲竟然走了出来,头重脚轻地扶着门框。
他吸吸鼻子,推着张冲转身。
“快进去,谁让你下床的?”
可是,虽然邘剑没太明白何一晓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太敢招惹他了。
何一晓给张冲检查完,给他一支棒棒糖,又去摸顾璇的脉搏。
顾璇不敢把左手给他,但偏偏就被扯住左手。
“你是中医吗?”
“我是木匠。”
“我看你更像个道士。”
何一晓没啥表情,看了看顾璇的眼睛:“你需要睡眠,有助于恢复视力。”
顾璇躲避目光,生怕他说也有一个人在天上看着自己。
何一晓忽然皱了皱眉头:“有烟味。”
“是他!”顾璇果断出卖邘剑。
“啧!”何一晓明显不相信,还在批评他不该说谎。
“真不是我,真的是他。”顾璇觉得好冤枉啊。
“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吸烟,也不要吸二手烟。给你排了手术,三天之后,具体时间我秘书会发给你。”
“什么?不行!”顾璇想辩解,想说自己没空,人家根本不理他,丢下一句话就走。
“是梁医生帮你请的人民医院最好的骨关节显微外科专家,我只是传达一下。对了,你把第三代手术机器人系统从新加坡运一套回来。越早越好,方便调试。能做到吧,老板?”
顾璇张了张嘴,自动消音,坐回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疤痕横陈的手腕,心里五味杂陈。
张冲和邘剑对了对眼神,邘剑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缓缓摇一摇头。
“老板你快休息休息吧,昨晚我听你一直在打电话,你多久没睡了?这个房间有烟味,你换个房间休息。”
“是医院又不是酒店。”
顾璇忽然没了力气:“行吧,我回家了。”
他看着邘剑:“你跟我一起。”
“那倒也不必,我还想去找何主任深入了解一下。”
顾璇忽然一叹:“行,你们都觉得他好,都找他去吧。”
“走走走,我陪你。”邘剑打了个冷战:“太黏人也不好,你得学会独立。”
张冲捂住嘴笑,脸颊肿得像个嘴里塞满瓜子的仓鼠。
由于薛有方的极限操作,停在墙边的卡宴受连累,直接报废,保险公司已经查看了现场,车子拉走。
顾璇不得不把那辆在地库里放了一年之久的迈巴赫57开出来。
邘剑高高兴兴围着车转了一圈,特地去看副驾驶后身,懊恼地摸了摸座椅皮革,之前那个血手印已经不见了。
不过,这辆车可是里有很多美好回忆呢。
他知道顾璇的手开不了太久的车,等他的司机来,结果他是把自己当司机。
顾璇掩口打了个哈欠:“要么你开车,要么我去对面酒店。”
“其实直接去酒店更好……”
顾璇眉头一紧。
“好好好,我开车。”邘剑不满地嘟哝:“个个都给我脸色看。”
“别说的好像你开后宫似的,都是逗你玩呢。”
顾璇说这话,虽然语气低沉,声音飘忽,却是实打实的真心话,他希望邘剑能听懂,也希望他能真心听进去。
从前,只是觉得这个人感情方面轻佻浪荡,现在却是实打实地明白了“失忆”两个字。只是一个感情方面的问题,就让他苦苦追寻,追不到结果。过去的生活,方方面面都有称得上是重要的事情,只有个模糊的影子而无法回溯全程,那是何等痛苦?
如今,梁时雨也是这样的失去了记忆,也是这样大大咧咧不在乎,真的不在乎还是装作不在乎,在静夜里捶胸顿足地拼命努力回想,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可能是真的是睡眠不足,顾璇又一阵流泪。
“邘剑啊,你别再这样疯疯癫癫的了。”
然而,邘剑却一拍额头。
“哎呀,我的双莓星冰乐!便宜了张冲那小子。”
这人真是没救了。
顾璇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调座椅,半躺下去,拆了口罩蒙到眼睛上。
回昌平的路上,邘剑车速不快,缓缓地说最近的调查发现。
关于梁时雨在青山疗养院的部分,该让顾璇知道的,都已经交代张冲告诉了他。其余部分,需要和梁时雨亲自沟通。
“那些事情,如果她愿意,由她来说。”
“你已经告诉她了?”
“还没有,她跟爸妈旅游去了。”
“也好,有爸妈真幸福啊。”顾璇想想应该没什么大事,只是可能涉及到立场的部分,不方便告诉自己,否则还能由着梁时雨去游山玩水?
他突然好奇起来,问邘剑:“你从没说过家里人,你有家人吗?”
“这什么话?”邘剑笑起来:“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当然有了。”
只不过,不能说。
“那你真实的名字,是不是很不一样?”
“我不怕别人知道我是谁,这就是我的真实姓名。”
今天早上,青山疗养院的帖子又添新内容,有ID在肯尼亚的博主留言爆料。
“惊天大瓜!青某山疗养机构股东跑路,上百老人无家可归!!!”
邘剑虽然人没回来,但顾璇搞的这些小动作他也都知道。
“你这么搞,青山疗养院是开不下去了。”
“那太好了,我想推平了它!”
“行啊,只要你愿意买那块地,我帮你牵线搭桥。”
顾璇把口罩拉回眼睛上,伸手比了个数字。
“我出五块钱。”
王歆的调查结果出来了,虽然他不承认投毒,但从他后备箱里发现了一个功能性饮料的包装箱,共有六个饮料位,剩余三瓶。饮料的塑料包装上有细小的针孔,成分里都检测出了精神药剂。
这种药剂,就是最近在韩国诊所泛滥的多种管制药品的一种。
这是王歆从韩国带回来的“当地特产”。
给他特产的人他已经不记得了,似乎是某天去夜店,偶然认识的一个人送他的,因为是韩国爆火的一个品牌,他没多想,随手装进后备箱里。
顾璇傻眼,这么简单的理由?
“他跟谁去的夜店?”
“是个你认识的人,姓金,有个艺名叫金萝莉。她现已回国,已经被控制了。”
顾璇在韩国组织整形事业部的时候,选了金萝莉做代言人,其后有两人的炒作新闻传出来,顾璇没有否认,还大力支持金萝莉的演艺事业,显得两人有什么特殊关系。
“金萝莉招认,荷兰公司的代表姜织雨曾暗中邀约,让她劝你和荷兰公司合作,许诺给她好处。”
从金萝莉的血液里检测出管制药品的残留,显然她在韩务工期间有使用违禁药物。她自己也承认,是上家经纪公司控制艺人的手段。
她在上家公司的最后半年里遭到冷遇,老板用药物控制,逼迫她和投资人“亲密接触”。这些所有的过程都被偷拍下来,被荷兰公司拿到。
“姜织雨威胁金萝莉服从,不然就把这些资料公之于众,让她万劫不复,同时也把你拉入地狱。”
然而姜织雨很快发现,金萝莉和顾璇并没有实际的暧昧关系,哪怕她愿意去劝说顾璇,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
于是,金萝莉被安排去接近王歆,意在探听王歆和你的真实目的。
荷兰公司积极与顾璇接洽,想达成合作,但顾璇始终没有和关键人物见面。作为中间人的王歆拿了人家很多好处,却没有办成事,被怀疑是另有所图。
金萝莉也承认,给王歆的那箱饮料就是姜织雨暗中的安排,这种东西会让人产生强烈的幻觉,但因为高度稀释,需要很大的量才能实现。
譬如陈佐锋,他只喝了一口就吐了,只是引起心悸而已。
而薛有方喝了将近两百毫升,所以产生了幻觉。
但是它可以自然代谢掉,之后也不会产生依赖。
所以,这是针对王歆的一次警告。
而王歆,他并不知道那箱饮料究竟是什么成分,一直装在车子后备箱里,又在西郊别院随机发给了大家,据调查,除了陈佐锋和张冲之外,当天还有人收到了饮料,那就是付成华的爷爷。
这位老爷子本来就有基础病,还在一年前吞玻璃自杀,做了手术,因此常年服药。功能性饮料对他来说是禁忌,他虽然收了,但是没喝,随手丢弃在某个垃圾桶里。
顾璇长舒一口气,但同时自责不已,自己这个老板果然是不合格的,管理企业一塌糊涂,太疏忽了。
“也不能这么说吧,人家真正想拿下的整形事业部部分没有参与此次事件,可以证明,你的管理还是起了作用的。他们久攻不下,改为把目光投向比较薄弱的部分。娱乐行业不是你的专长,你管不了那么多,也可以理解。”
“不过,金萝莉这个人是个纯粹的外人,你没有深入调查就委以重任,不能不说没有责任。”
邘剑按下车窗,习惯性摸出一支烟,在摸打火机的时候停了停,把烟吐掉。
“韩娱水有多深,竖着进去,横着都未必能出来,你身为海外资本,没有调研,贸然参与,这次就是个教训!”
顾璇按着额角,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回身翻到外套,把自己从老宅墙里找到的小盒子拿了出来。
这是一个长方形木盒,只有一巴掌大,盒盖拱起,两侧凹陷,形成拱形的“唐破风”结构。侧面上看,就像个小棺材。
而在木盒顶部,却彩绘了一个欧式女子画像,皮肤白皙,金色的卷发,捧着一颗红心,向四面八方发射金线。
曾经,在罗奥的办公室里,也挂着这样一幅画像。
邘剑接过来一看就确认了,就是这邪教的典型标志。
盒子的铜锁形容虚设,稍微打开一条缝隙,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顾璇赶紧摸出口罩,多戴一层,也给邘剑戴上,又戴上塑胶手套,揭开盒盖,里面是一团乌漆墨黑的破抹布。
进一步查看,这居然是个猫的尸体!已经完全风干,甚至已经酥化了。
猫尸拿走,盒子底部露出一个肮脏的领带箍,白金打底,有缠枝莲花纹,镶嵌有碧蓝的大颗钻石。
顾璇瞬间愣住!
“这是奇光!”
邘剑惊讶了一下,偏头看了看,不对呀,奇光钻石不是从香港的欧阳母亲家里搜出来,是个项链挂坠吗?
顾璇摇头,给赵惠宜打去电话。
许久之后,他挂了电话,两个肩膀耷拉着,眼神呆呆的。
邘剑不敢轻易打扰他,硬是耐着性子等了十多分钟,车子开进顾璇家,他下车转了半圈,再回来,才终于等到他回魂。
“那个项链被段景兰抢走了,挂坠是越南钴尖晶,我哥骗了欧阳。”
隔着车窗,邘剑俯身去看,看不清楚,把领带箍拿出来,对光仔细查看,尖晶石的折射率较低,同样的切工,没有钻石明亮;色散也较低,没有钻石绚丽的火彩。但这都是需要在有对比的情况下判断,一个不太懂行的人,不借助仪器,肉眼去判断,尤其是彩色宝石,很容易看走眼。
更何况,从欧阳家拿出来那个是供在佛龛里的,蒙了一层油腻腻的酥油,脏兮兮的。
越南出产的尖晶石中,钴尖晶拥有绚丽的蓝色色彩,火彩卓然,几乎可以媲美钻石,但因为出产量极少,很少有人认得。当时从欧阳家搜出那根项链,顾璇和邘剑都没有用专业设备确认,只是凭借顾璇的印象,外形和色彩一致,便认为是顾圻的奇光钻石。
而其实,真正的奇光一直藏在顾璇的小房间墙壁里。
这猫的尸体,顾璇也想起来了。
“我上小学的时候偷偷喂过一只流浪猫,段景兰把这小猫被吊死在我院中树上,故意吓我生病,逼我哥回家。”
一定是顾圻把这只猫收到盒子里,藏在顾璇的墙壁中。万一被段景兰发现了,段景兰也会认为是顾璇为小猫哀悼,是不会把猫翻出来的,也就发现不了奇光钻石。
奇光一直是顾圻的象征,顾圻把它送给了什么人,这份意义非常重大,是独一无二的珍视。
“欧阳甘心承担所有责任,甘心去死,可能就因为这份独一无二,如果他发现从一开始就是谎言,会怎样呢?”
邘剑一阵狂喜,峰回路转,终于找到突破口了!
“但是。”邘剑把盒子扣起来,抚摸上面的美女图:“他有多少盒子不能选,为什么偏偏选这种图案的?”
“你说我哥加入了邪教?”
“这个教派一向是以家族为单位吸纳成员,一旦发现一个,全家都在人家的名单中。也就是说,你也是这个教派的潜在门徒。”
邘剑说:“已经查到了,不是有可能,而就是。从顾长河开始,再到段景兰、顾圻,都是这个教派的忠实信徒。尤其是顾圻,直接把一个小公司干上市,是骨干成员。”
“有什么教义?”
“我说一条。”邘剑指了指盒盖上欧洲美女捧着的那颗红色宝石:“那不是一颗心,是母体内的胚胎!”
顾璇瞬间头皮发麻,再也坐不住了,赶紧联系赵惠宜。
然而,赵惠宜已经登上了去法国的航班,电话无法接通。
“杨舟。”顾璇颤抖着手握着手机:“你在哪里?”
“天河。”
“你回家了?”
“相亲。”
“你先别相了,惠宜可能有危险!”
电话那头有一阵人声,杨舟挂断了电话。
顾璇赶紧把赵惠宜的航班号和在法国的地址发过去,想了想,又发给邘剑一份。
“这个,你帮帮忙。”
邘剑捏着手机,迟迟没有把信息转出去。
“正式开启调查之后,需要你配合。”
你到现在还在怀疑我?
“你能查就去查,查不到是能业务不精,不是我的责任。”顾璇掷地有声:“我没做过,我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