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熙慈善晚宴在烟火大会的盛景中完美落幕。
顾璇站在中央,右手边是仍然一身盛装的何一晓以及齐原野陈佐锋,左手边是杨舟和许久未露面的能源集团董事长齐若愚。
付成华匆匆赶来,被推上台,安排在齐若愚身边。
他拉着顾璇耳语一句,却被推开。
“去属于你的位子站好。”
伴随着灿烂的烟花,媒体记者将这一幕永久定格,新闻稿标题已经拟好了:光熙新势力落定。
顾璇拉着齐若愚的手,笑眯眯地叹息一声。
“我没食言吧,终于把你救出来了。”
齐若愚虽然花白了头发,心气仍在。
“这是你的小弟。”
顾璇把付成华拉过来,手塞进齐若愚手里。
“我叫付成华,以后仰赖齐叔叔了。”
付成华这么年轻,似乎是盲目的选择,然而齐若愚虽然身在井中,也未必不知道外面的风声,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自己的下一任。
他看向顾璇,刚有的一丝心气全散了。
“难为你还肯周全,让齐家体面退场,多谢。”
顾璇笑笑,突然指向天。
“看烟花!”
宾客纷纷离席,而此时费娅踩着高跟鞋跑来,拉住顾璇。
“刚收到消息,顾圻撑不住了。”
所有人都看向顾璇。
顾璇置若罔闻,拉着费娅上台,让她站到齐原野身边,仍旧保持着完美笑容,让媒体记者重新拍照。
后台化妆室空寂了很多,何一晓在白七七的陪伴下走进隔间,沉重华美的礼服解开扣子,珠光璀璨的首饰一一摘下。
她走过一排排的礼服,挑了一件纯黑的旗袍换上,重新坐回妆台前,擦掉唇红,卸掉眼妆,抬手将散在脑后的卷发挽起,用黑卡子别住。妆台另一边摆着许多花束,她走过去,选了一支栀子,掐掉叶片,将白花别在鬓边。
顾璇赶到的时候,见了他最后一面,但也没什么差别,没有回光返照,没有奇迹。只有床旁监控的数据拉成一条直线,甚至连他胸膛的起伏都要手动停下。
顾璇亲手合上了哥哥的眼皮,给他盖上了白单。
“抱歉啊,让你辛苦了这么久,我知道,这样活着,不如干脆地死了,可是我太懦弱……”
他看向门口。
“我害怕万一你不在了,所有人一拥而入,将我撕碎。”
可是,害怕的事情没有发生,如今守在病床外面的人,并不会撕碎自己。
他坐在了床尾,抚着哥哥的膝盖,就好像儿时哥哥酒醉回家,睡着了一样。
“哥,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说,我恨你,我怨你,但我没有一天不在盼望着你醒来。我想着如果你哪天醒来,看到我做的一切,夸我一句干得不错。但我已经不需要了,我自己知道。也许只是我自己不肯面对现实,也许你早就走了吧……”
他眨着眼,看着黑暗的房间某处,好像看到了长长的一条路,自己的小手被哥哥牵住,一直走,一直走。
可是,自己长高了,长成了一个情绪不稳定的成年人,但终究还是长大了。
可是哥哥的生命永久定格在那一刻,他的指针就停在那个黑暗的夜晚。
可是病房怎么会是暗的呢?所有的灯光点亮,所有利害相关的人都在此。
肩膀被轻轻拍了拍,顾璇稍稍回神,看见何一晓站在自己面前。
顾璇看见她肃穆的面容,也看到了她鬓边的白花。
他笑了起来,探手摘下那朵花,丢掉。
“干嘛呀,你还给顾圻戴孝,你可真够贤良的。”
听着他沙哑的嗓音,何一晓沉默不语,只是轻轻把被扯松的发丝掖到耳后,看着他,满眼担忧。
顾璇拉着她的手,视线落在她的手腕上。原本这里有只手镯,但现在没有了。
那对红翡翠手镯,原本是哥哥送给母亲的。
天意吧。
“对不起。”何一晓低声道。
“不要这么说。”顾璇轻轻摇头:“长辈的心意尽到了,也就够了。不小心碰碎了也是碎,被摔碎了也是碎,碎碎平安嘛。你看看我哥,他做过好事,也做过坏事,他这一生究竟想要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但我看着他,我明白,也害怕,更恐惧,男人的成就,代价是女人的性命,是弱势者的奉献和牺牲……”
“不过,要是他能醒来,有一个你这么厉害的儿媳妇……”顾璇笑起来:“大约你是唯一能治他的人,我真期待那一天。”
他笑得越发开心,眼泪渐渐干涸。
“夫人,你别生阿冲的气。”他拉着何一晓的手,努力想看清他的脸,然而眼中的光却在急速暗下去:“他大概是想死后让你忘了他,可以重新开始。但可是没死成,再回来又见老婆和老板在一起了,一时有点混乱。你知道的,他没有坏心。但你要怎么选,你自己决定。”
何一晓忍着泪点头,一手搭在顾璇肩膀上,另一手反手握住他。
“他不想让你为了兄弟之争而烦心,他不想和你争。”
顾璇失笑,笑容越发苦涩。
“将来我不在了,光熙是指望不上他的,所有一切,就托付给你了。”
他握住何一晓的手,紧紧握住。
“你记住我的话,不要让自己陷入弱势,不要把命运交在别人手里。亲人,孩子,朋友,都很值得去爱,但最值得爱的是你自己。”
他看着何一晓的眼睛,执着地看着。
何一晓的眼泪滴在他脸上,沉默颔首。
顾璇忽然笑起来:“我的哑巴夫人,被强行捆在我身边,你也不抱怨,可怜巴巴的。”
何一晓瞬间模糊了视线,死死咬牙忍住哭泣,摇头,再摇头。
“你放心。”
顾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耳边听到指针转动的机械音,咔哒、咔哒、咔哒……
“我做不到的,交给你了。”
眼前彻底黑暗下去,他的指针就停在此刻……
急诊大厅的闸门重新打开,张冲带着许多便衣冲进去,灯光大亮。
所有的人都倒在地上,人们过去一一探鼻息,控制住。
梁时雨蜷缩在血泊里,怀中紧紧抱着一只巨大的白色的狗。
张冲破碎的心脏揪成一团,踉踉跄跄过去。
新月的额头上一个明显的弹孔,血流了满身,将半边白毛染成鲜红,鲜血凝固,和梁时雨的头发干结在一起。
梁时雨拼命用手捂住伤口,徒劳地尝试急救。
狗狗的身体还留有一丝热度,瞳孔却已经散开了,眼睛睁着,目光凝固在最后的那一刻,被人分开,被拖走了,无神的眼睛依然看向心爱的主人。
“梁姐。”张冲抱住梁时雨:“你别怕,没事了。”
梁时雨被摇晃了很久才有一点反应,缓慢爬起来,爬去赵惠宜的方向。
张冲猛地按住她,招呼旁人。
“快点快点快点!”
众人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七手八脚上前,展开裹尸袋,将赵惠宜抬进去,她的颈骨折断,全身上下的骨头全断了,软得像面团,身体被翻过去的瞬间,颜色黯淡的金属链从她的领口掉出来,尾端蓝色的宝石闪着妖异的光。
“这是货真价实的奇光啊,转了一圈,到她手里了。”邘剑突然出现,抓住了那块宝石。
张冲一把按住他的手。
“别紧张,我只是确认一下。”邘剑把钻石塞回裹尸袋,看着人们拉上拉链,赵惠宜死不瞑目的一张脸渐渐消失。
“她也够可怜的,喜欢上了亲哥哥,谁最恨段景兰也没有她恨。”
邘剑拍拍手,招手让人把裹尸袋抬上车。
“就当是她的陪葬品,让她带走吧,这东西,留在谁手里都是祸害。”
他忽然看向门口。
重重守卫拦住了大门,人人面朝外,唯有一个杨舟静默地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当裹尸袋路过他身边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想拦一拦,但终究还是让开了路。
这天晚上发生了很多事,光熙在经历了两年的生死徘徊之后终于和竞争对手握手言和,实际控制人顾璇终于走到了台前。而GK的代表本应该是梁时雨,却没有在这样的场合出现,随即又传来覃教授身亡的消息,人们不由得猜想阴谋,与其解决问题,不如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顾圻的葬礼在一周后低调地办完了,何一晓从这个葬礼现场离开,奔赴王歆的葬礼现场,代表顾璇表示慰问,同时表示不会追究其家人的责任。
十二月初,杨玄墨病重不治。
他是在毫无预兆的情况倒下的,被发现的时候,身边唯有一个他最喜爱的男宠。而那男孩子只是跪在属于他的蒲团上,像平常很多时候一样,沉默而利落地剥着柚子。
杨舟回了杨氏,牵着妹妹杨小羊的手,许诺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杨小羊哭得眼皮红肿,当着所有族老的面,站到大厅中央。
“我父亲沉迷祖传的药物,自以为用柚子的香气能缓解不适,但他不知道两物相克,反而造成了谁也不想看到的后果。”
有人发出疑问。
“他不是想将你嫁给顾璇吗?此前还曾将你送到新加坡。你是否因为这件事情怨恨他,从而包庇凶手?”
“没有,父亲没有想把我嫁给谁,自然也不存在怨恨。”杨小羊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出国留学,而父亲认为我养尊处优惯了,不能料理自己,所以才将我送去新加坡。他已经和顾璇商量好了,只是吓吓我,让我知难而退。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多事情,父亲是最疼我的。”
顾璇没有来,来的是杨舟此前相亲的柳家。
三小姐等不得他,已经嫁人了,四小姐刚刚好接替。
但杨舟已经无所谓了, 他拿下了杨氏当家人的位子,即刻宣布将光熙地产裁员百分之四十,裁员名单由他亲自拟定。
忙完这一切,杨舟返回北京,二环边的复式豪宅里,大床上,玄鸟身披白纱,内里不着寸缕。
北京,昌平。
在一株杏树的底下多了个小土包,梁时雨把狗咬胶、鸡肉卷和奶酪棒一样样地摆在瓷盘里,拿了个大苹果,掰开,放在零食边上。
一块小小的木牌插在土包前方,写着:梁新月,2009-2011。
“好狗好狗,这辈子有名有姓,下辈子投胎变成一个人。“
邘剑兜着一包红薯干,蹲下来,一根根插在泥土里。
土地有些冻硬了,红薯干东倒西歪的。
梁时雨沉默着把红薯干一根根拔出来,拍干净泥土,沿着瓷盘边缘码起来。
“我有个短期任务,如果一切顺利,能在元旦前回来。”邘剑留了一根红薯干自己嚼,他站起来,看向别墅的方向。
“到时候,回来和你们一起跨年。”
梁时雨点点头,袖子擦掉眼泪。
“那他呢?”
“他知道覃教授的事了,但不方便出现,就这样吧。在他眼里,亲人,爱人,朋友还是普罗大众都没什么区别,倒难得的众生平等。我能办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余下的,就是他的了。”
“那你之后还走吗?”
邘剑沉默了一瞬。
“不走了吧。”
他叉腰望天,深深呼吸冬日雾霾。
“旧梦还是保留在梦幻的那一步比较好,我没成功,但我也不算失败,我不后悔,仍有期待。这世上有太多想做而没做的事情,哪怕当个志愿者疏导交通,我也算是维护世界和平了。”
梁时雨站起来,很努力笑了笑,也看向别墅。
下午四点,天已经黑暗下来,所有灯光在同一时间点亮,别墅门前的一棵松树挂满了彩灯,有规律地闪动着。
“你还是要回人民医院,那边有你的位置,但肯定也少不了议论。”
“什么资源都给我了,最后我成了赢家,议论只不过是最小的代价。老师生前桃李天下,可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我,和一个小师妹。我不能忘了来处。”
邘剑一口气提不上来,倒笑了。
“我看何一晓像一个世外高人,原来还是挺世俗的嘛。那你说说看,顾璇为什么喊她夫人,又为什么给她这么大的权力,如今的光熙可都是她说了算了。”
梁时雨抬头仰望,月亮已经悄悄爬上夜空。
“你有你的使命,我有我的,可是她没有。她没有使命,但她有这个能力,有什么好稀奇的?假如许多年前不是常将军收养了你,是其他人,你也不会认识我,你也不会奉命照看我,也不会到团聚的节日想要和我一起庆祝。那我想问你,你究竟是不得已,还是你真的把我当朋友?”
“一无所有的人,某天有人告诉你,那个小丫头看见没,以后你负责照管她。那种感觉其实是很满足的,就好像我有了一个基站,无论我怎么飞,最终还是会回到原点。”
邘剑忽然凑近:“你别要顾璇了,咱俩凑合过吧。”
梁时雨沉默了一瞬。
“不是要走吗?快走不送!”
邘剑哈哈大笑,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