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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既得利益者

    纪莫年找到办公室,此时陈立也没有睡,甚至没开灯坐在窗边抽烟。

    大概是没看到过陈立这般颓废的样子,纪莫年愣了一下,但还是举起手机,“新闻怎么回事?还要我再做诱饵吗?你们到底怎么计划的?我身为这个计划的一份子,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吗?而且,这案子还有下诱饵的必要吗?我想不通。”

    陈立将烟掐灭,看着他的表情,张张嘴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就在一个小时前,副局长把他和岳明叫到办公室,那些话翻过来调过去的意思是,刑警队案子有保密性,表彰肯定会表彰的,这次行动就算没抓到A,但王威的落网,加上王成虎的口供,都是下八里拐卖案的重大突破。

    算是这么多年治安科这类案子,突破性最大的,也是影响力最大的一次案子。

    这次,他们算是立了大功,铲除了一个下八里毒瘤,虽然最后A还没落网,但这案子也算是破了。上面会对这次行动的警员都给予嘉奖,尤其是受伤的岳明。

    但案情对外通报上,不能过多介绍案件细节。

    纪莫年不是警队的人,参与这次案子,也起到了大作用,而且之前为了做诱饵,就说他是举报人了。

    种种原因吧,后续这次案情通报的新闻稿,就只提了纪莫年的名字,但内部表彰警队的队员们肯定是有的。

    副局长说的很委婉,但陈立听明白了。

    这次谈话还特意让他带岳明去,也是怕岳明有情绪。

    副局拍着岳明的肩膀说他这次绝对是立功,奖金丰厚还有嘉奖证书。岳明说理解,还特意立正敬礼,感谢队里的嘉奖。

    但陈立不是岳明,他在刑警队在职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早不是刚毕业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他承认副局说的是对的,但案情如果不方便通报,是可以不通报的。

    这次的通报新闻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就是为纪莫年发的。

    虽没实际表彰,但这通稿,对纪莫年这种背景的人来说,无疑是在增加好看履历。也是为纪莫年父亲上层博弈增加砝码。事情不大,也不会是上面特意吩咐的,无非就是底下人特意讨好的顺水人情。

    陈立其实这么多年看到过很多次了,上面高位者并不需要自己授意,下面的人为了讨好,都会“自作主张”的安排,受益者顺水推舟,坦然接受这份“应得的”荣誉,太稀松平常了。

    可如果纪莫年是这种人,陈立大可不必在这烦闷的抽了快一盒烟了。

    问题就在于,陈立所认识的纪莫年,并不是个贪功的人,甚至,这些东西会让那孩子心里难受,他也和副局说过,可副局只是叹息,上面一层一层,下面的人能左右什么呢。

    这大概就是纪莫年这种子弟,自小就享受的一种无形的优待,也是无形的枷锁。

    此时面对纪莫年的质问,陈立张张嘴,想说什么,可眼前的孩子多么聪明,那执着的目光反而让陈立羞愧了。

    他也只好学着副局的样子,拍了拍纪莫年,“警队的人最好不要在媒体上留名,你也确实参与了,而且之前发的消息就说了举报人是你,这次这么说也符合,其实没什么,就是个给大众的通报,又不是给你嘉奖。”

    纪莫年心彻底沉下去,一下就明白了,“上一次说我是举报人,全网发,是因为我要当诱饵,所以就算了,我担着这虚名也不心虚,可这次呢?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真正做诱饵的是岳明,他都受伤了,是警队那些队员,我什么都没做。

    岳明顶着我的名头冒险,都不是我亲自上的,凭什么最后发通告,好像我才是这案子的功臣?你是在故意恶心我吗?”

    “说什么呢?”陈立皱眉,“都和你说了,就是个对外通告,上次都这么发了,这次难道还要在公告上解释案情的复杂吗?”

    “有什么不行的,最起码,不提名字也说是刑警队员冒着生命危险当诱饵,甚至受伤了,怎么通告就不能说清楚,要不然就别发,发这种不实信息,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实信息,难道你没当诱饵?通告上哪点说错了,就是个通告而已,岳明他们对内都公布嘉奖了。”

    “队内公布队员嘉奖,为什么对外就不能公布,现在这通告搞得好像我在案子里发挥了最大作用一样,没我就破不了似的。你让警队的人以后怎么看我?”

    “你怎么没发挥作用,通告表扬你一下,还表扬错了?别不识好歹行吗?”

    陈立也被他逼急了,吼道。

    可纪莫年却是一瞬气笑了,胸腔里散着酸涩。

    陈立皱皱眉,语气软了下来,“别想那么多,你不是不在乎虚名吗,不在乎,怎么发通告又如何。而且你的表现组里的人有目共睹,不会有人有意见的,大家都了解你。”

    “就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觉得我不该在这案子通报里邀功,组里人的知道理解,让我更愧疚。

    而且外面呢,社会上那些人,会认为我才是这个案子的英雄,那岳明呢,队里其他人呢,他们的付出不配被看见吗?

    我不管你们规定是怎样的,你也不用和我多解释,陈立,这种事我经历太多了。不管是谁要这么发通告,下面一层一层,经手的人,都一清二楚。

    陈立,你觉得这是为我好吗?我这辈子,从小到大,我所有的努力,都是在这样一点一点的所谓为我好,这种无形中的捧杀巴结,默认为无伤大雅的赞美中毁掉的。

    这种虚名于我,除了让我真正的努力变成可以轻易抹掉的笑话外,什么意义都没有。

    满足的不过是给我虚名的人的贪心,说白了他们以为这样捧着我,给我优待,是在给我爸面子。

    我这辈子都逃不掉了吗?

    陈立,你今天这样劝我,我真的好失望,我原本以为,你够耿直,你会在这件事上为你的组员为岳明据理力争,不会看着我这种二世祖坐享其成。”

    陈立心里翻腾难受,却一句都反驳不了。

    曾几何时,队里这种事他也看不惯,曾去和副局长,和大队长吵架,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默认了职场圆滑,甚至觉得这样的事是正常的。

    纪莫年咽下苦涩,自嘲着,“知道吗陈立,就是无数这种时刻,让我在被人背后戳脊梁骨,说我一切拥有的都是因为特权时,才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反驳。”

    因为他只要反驳,别人就会更厌恶他,一个既得利益者,有什么权利矫情。

    陈立愣在那,纪莫年却突然觉得好无力。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他以为自己早就坦然接受了,但并没有。

    这一次失望,是因他真的以为自己融入到了专案组,真的和陈立他们当了队友,才会在这一刻无比愧疚和愤怒吧。

    他这么多年总是想把什么都做好,做父母的好儿子,做师长的好学生,做好同事好队友,可他却总是在搞砸。

    父亲不满他转系,他曾据理力争,以为自己走的路是对的,可下八里的事,却像是一记耳光,父亲的话响在耳侧,“到最后还不是我帮你收拾残局,你为什么不能让我省省心,我都给你铺好了路,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简直不像我的儿子。”他处处想证明自己,却处处都搞砸,让他明白他确实离不开父亲的光环。

    又想起了他小时候,答应姐姐一定会带她出去,可他还是没做到,看到的只有躺在血泊里的她。他也许真的像父亲说的那样,就是个无能的人。一个无能还不肯听父母话走康庄大道的犟种。

    还有老主编。

    纪莫年走出刑警队时,拿手机软件打车,却看到了老主编给他发的信息,说酒收到了,遗憾他们没有最后喝一杯,下个礼拜飞机,还是希望和他能见一面,还知道他肯定是听见了酒局上的人说的话,劝慰着他不要放在心上。

    这条信息,彻底让一晚上情绪起伏的纪莫年崩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