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那一层血腥阴云久久不散,所有人如避洪水猛兽般,躲避着刑部尚书佟悦临,因此佟丝也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是刽子手的女儿……
却是在取水处,宇文梵正碰上一群孩子围着佟丝骂“厉鬼阎王的小孽种”,佟丝捂着脸,蹲缩在地上,呜呜痛哭不止……
宇文梵忙拿手上的水杯接了一杯冷水,掌中凝聚真气,随手一晃,杯子便飞到半空,大片水花自高速旋转的水杯中喷洒,骤然凝结成冰,冰雹般纷纷砸下去……
一群孩子被砸得狼狈地惊疑尖叫,有几个注意到是宇文梵就站在圈外,忙逃窜出去。
佟丝听到四周安静了,忙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却看到偌大的屋子里,只有宇文梵拿着水杯咕咚咕咚在喝水。
她憋着一口怒火,一句话没说,拿自己的杯子取了水,便离开。
宇文梵不以为然,喝完水,又弄了一大杯温水,送去妹妹的小班。
朦胧正和一群小娃儿叽叽喳喳地说话,像是一群鸟雀,也听不出说了些什么,见哥哥直接端着水进门,吓得大家都不再开口,她忙迎上去两手捧住水杯喝了两口,“哥,你不用来给我送水啦。”
“为什么呀?”宇文梵顿时有些失落。
“大家都怕你会杀人。”朦胧尴尬地忙把水杯递回给他,“其实,你要杀人那事儿都传开了!”
宇文梵不禁觉得冤枉,“我又没真的杀人,让他们怕去!”
“可是,这样下去,大家就不和我玩儿了呀!”
“宇文朦胧,你这是有了新朋友,就嫌弃我,不想当我妹妹了吗?”
“放学回家,我再当也不迟嘛!”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还不稀罕你当呢!等娘亲生了那个小的,我只疼他。”宇文梵气得把半杯水都泼在地上,转身便出去。
朦胧窘迫地鼓着腮儿,目送他出去,当即又热闹起来,“哎?哎?刚才是谁和我比头发长的呀?”
宇文梵却不甘心地在窗外停了脚步,本以为妹妹会追出
来赔礼,没想到小丫头竟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主儿,当即又扯着自己的小辫子,和两个小丫头攀比起来……
“真是没良心到家了!”
***
这一日,偏就遇上了冬季来的第一场大雨,雨水冷得像刀子般,冲刷了满城的血腥……
宇文梵跟着在学堂门口久等多时的钰汐坐上马车,正见父皇坐在车厢里翻看折子.
“怎么是你?邢扎将军呢?”
你?现在是怎样?父皇这两个字,竟是可以被省去了?宇文恒隐忍深吸一口气,“刑部忙着抓人,人不够用,邢扎去帮忙了,他也该历练历练……”
“是呀,之前的兵部尚书被你斩了,还诛杀了九族,邢扎将军正适合补了这个缺,他这几年韬光养晦,连娘亲都夸赞他稳重了不少。”
宇文梵一番话,让宇文恒不禁刮目相看。这小子竟懂得识人用人了,跟在清璃身边,倒是耳濡目染了不少。
宇文梵却格外看了眼衣袍靴子簇新又干燥的朦胧,便闷头坐在一旁。
这臭丫头,走也不说一声,害他绕了远路去小班那边接,淋成了落汤鸡。
宇文恒一眼便看出两个孩子不对劲儿,“梵儿,你是不是刚才去接朦胧,才过来的这样迟?”
“是呀!可人家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不希望我继续当她哥哥,人家觉得很丢脸!”宇文梵冷声冷气地讽刺了一番,又不过瘾地送妹妹一记白眼。
朦胧悻悻地故意咳了咳,“哎呀,好冷呀,好冷呀!”
“朦胧,以后不准这样!哥哥多疼你呀,你怎么能不要哥哥,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呢?!”宇文恒见儿子靴子已经浸湿,便拿了小包袱递给钰汐,“先给小皇子环上干净的衣服和鞋子。”他忙又拿了毛巾给儿子擦头发。
宇文梵气急败坏地挡开他的手,“用不着,我不冷!”
宇文恒知道他仍是怨怪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梵儿,父皇向你道歉,这些时日,父皇也知道,苦了你了!不过,这也
是历练你心智的好时机,不经历风雨,小树苗是长不成参天巨树的。”
“甭和我说这些大道理,你要早把话说明白……”宇文梵一顿怒嚷,见父亲温和地不怒不惊,反而疼惜地看着自己,不禁更恼怒。“我懒得和你讲话!”
钰汐尴尬地看了眼宇文恒,忙低声劝道,“小殿下,还是先换了衣裳和鞋子吧!”
宇文恒也忙道,“一会儿你母后看到你这湿淋淋的样子,会担心的。回头真的着凉,又耽搁课业,连带着为父、朦胧和钰汐也一并会被数落。”
朦胧从旁早就换好了小靴子,见哥哥不肯换,这就伸了小胖腿过来,“哥,父皇让尚宫局给我们做的新靴子和新棉服,你看看我的,还有好多毛毛,很暖和呢!”
宇文梵不再吭声,见钰汐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便扯出袍子和靴子自己更换。
钰汐唯恐他着凉,忙整了整门帘,不经意地正看到佟丝被女子学院的大马车落在了后面,一众小丫头都嫌弃地叫嚷着,不准她上车。
“皇上,佟丝小姐淋了雨……”
宇文恒忙掀了车窗帘看了看,“怎么回事?平日她不是坐那辆车回家的吗?”
宇文梵冷声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拜你所赐,她爹被人说成是刽子手,大家当然不愿与她在一起。”
朦胧大眼睛乌溜溜地一转,看父亲,又看哥哥,小鼻子微微动了动,明显嗅到几分火药味儿,“钰汐姑姑,快让佟丝姐姐上来吧,我们可以把她送回家。”
宇文梵冷笑,“朦胧,好事不是随便做的,不要以为我们把她送回家就是好事,她爹当刽子手,都是被我们的爹害得。与其让他上车来,不如让她独自走回家,这样还能博取不少人同情。”
“儿子,你这样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让你喜欢的女子忍冻受饿,可不是聪明之举吧!与其让她被陌生人同情,不如让她体会一下你的关心。”
宇文恒拍了拍他的肩,撂下一番男人才
能懂的话,便从钰汐身侧拿了雨伞,递给儿子,“穿上你湿透的靴子,下去接她上来,把你的新靴子留给她穿。”
宇文梵瞪着伞,僵持不去,他才刚穿上新靴子呢!这才刚暖和了脚!
宇文恒失笑,“堂堂皇子,做事这样不像男人,也难怪佟丝如何也不能喜欢你了。”
宇文梵这才换回湿了的靴子,拿着雨伞下去马车,径直走到路边,给佟丝撑在头上,“走吧,别拎着了!”
佟丝衣服头发都湿淋淋的,小身板冷得直哆嗦,双唇青紫,脸色也发青,却饶是如此,还是怨恨地挡开宇文梵的手。
“谁要你管!”
宇文梵又把伞给她撑在头上,看了眼那辆奢华的金色马车,见父亲正掀着车窗帘看热闹,不禁咬牙切齿。
唯恐佟丝看到他更怨恨自己,他忙侧转了身体,挡住那个方向。
“佟丝,我相信你爹不是刽子手,他都是依照圣旨做事的,真正杀人的,都是我的父皇。那些人盗取国库,栽赃我母后,要害苏家,罪大恶极,都是该杀的。回去之后,你劝劝你爹,你可以让他不要当那个官!”
宇文梵说完,便招呼了路上行径的马车,从袍袖中取出银子递给车夫,“大叔,麻烦您把佟丝小姐送到佟尚书府……”
车夫看了眼佟丝,忙下车,把佟丝抱上车辕。
佟丝一进了车厢,便呜呜地哭起来。
宇文梵目送马车走远,才返回马车上,又拿过干净的新靴子换上。
宇文恒瞧着儿子的一番举动,不禁哭笑不得,“儿子,把自己的女人,托付给陌生人照看,可不是明智之举!你实在应该让她上咱们的马车。”
宇文梵当然知道什么事应该做,“她恐怕不愿见你,因为你才是真正的刽子手,且是害惨了她父亲的人。”
“那你也应该把新靴子给人家拿过去呀!”
“她一定给我扔到泥水里,还是我自己穿的好。”宇文梵看了看靴子上特别绣的四爪腾龙,“再说,这上面
有龙纹,她若是真的穿回去,恐怕她娘亲又逼着她当未来的太子妃了,她娘若是逼迫她,赵珺儿也会逼莫琪当太子妃,到时候,最不清闲的还是我。”
宇文恒不禁好整以暇地仔细看了看他,“儿子,你这么聪明,是像谁呢?”
“我当然是像我娘亲!”
朦胧唯恐天下不乱,咯咯地笑道,“哥哥,你是在说,父皇笨笨吗?”
钰汐也忍不住笑,却又唯恐皇帝陛下脸黑,是以笑也不敢大笑。
宇文梵却不理会妹妹,兀自从小背包里拿出书本来摊平抚了抚。
宇文恒嗔笑拿指尖弹了下女儿的额角,“丫头,说说,你那边今儿学了些什么呀?”
“就学一些奇怪的事。”
“什么奇怪的事?”
“学拿筷子,学吃饭,还学怎么自己穿鞋子,自己擦屁屁,自己梳头发……”
“如此说,这一日你可真够忙的!”宇文恒怜爱地摸了摸女儿歪斜蓬乱的发髻,“还以为你这头发是被风雨打成了这个样子,原来是你自己梳得呀!”
小丫头乐滋滋眉飞色舞,晃了晃脑瓜儿,发髻一侧的巨大的一朵红花跟着摇摇欲坠,“父皇,咋样儿?咋样儿?是不是很好看呐?”
宇文梵和钰汐都忍不住笑,宇文恒却极是捧场地鼓掌,“漂亮!很漂亮,咱们朦胧以后不用人服侍了,自己的事情可以自己做了,对吧?”
“对呀!”小丫头骄傲地点头,这一点,却把大红花给点了下来。
宇文梵再也忍不住,当即笑得前仰后合。
宇文恒见儿子总算是笑了,也忍不住莞尔,他忙捡起大红花又给女儿戴在头上,“朦胧,回头父皇给你弄些漂亮的发饰哈!这大红花呀……就算了!”
“不要,教我们梳头的嬷嬷会奖励我们的,谁梳的好,就奖励谁大红花!”小丫头得意地又晃了晃小脑瓜,大红花也跟着晃悠悠。
“如此说,这是朦胧自己争取来的花呀?”宇文恒欢喜看着女儿,满眼都是掩藏不住地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