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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等,天就黑了下来。

    单达站的腿发麻,脸发黑:“主子,皇上是不是太过分了?”

    虞无疾靠在轮椅上,半晌没说话。

    单达等了又等,有些困惑地低下头,然后就听见了细微的鼾声。

    他有些无力,又有些佩服,这都能睡着,不愧是他家主子。

    刚才焦躁的心情忽然就散了些,他叹了口气,侧了侧身,替虞无疾挡住了风,一抬眼,却瞧见不远处有盏灯笼,再仔细一瞧,才认出来那是皇帝。

    他连忙俯身行礼,“参见皇上。”

    话音落下,他想起了还在酣睡的虞无疾,连忙伸手要去推他,却见皇帝抬起了手,不许他乱动。

    单达心里着急,也对皇帝十分不满,可再怎么着也不能当众忤逆,他只好起身,后退了两步。

    皇帝慢慢靠近,直到距离轮椅一步之遥才停了下来,他举起灯笼,借着橘色的光晕,静静打量着虞无疾。

    烛光柔和,连虞无疾那张英挺到近乎锋利的脸都多了几分柔和。

    皇帝似是很新奇虞无疾这副样子,看着看着就弯下了腰。

    可下一瞬,轮椅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皇上这是忙完了?”

    虞无疾淡淡开口,话里没有半分初醒时的惺忪。

    皇帝微不可查地一顿,随即直起腰身,手一松,灯笼就落在了地上,周遭瞬间黑了下来,晦暗中他似是轻笑了一声:“还以为这个时辰,先生已经不耐烦了,不曾想,你倒是睡得极好。”

    “极好?”

    虞无疾将这两个字咀嚼了一遍,微微一哂:“皇上看错了,臣睡得属实不怎么样,轮椅不舒坦,宫里,也让人不舒坦。”

    皇帝安静下来,片刻后极轻地叹了一声:“先生,朕也知道你受委屈了,但朕毕竟是皇帝,总要顾全大局。”

    虞无疾没开口,手指一下下敲着轮椅。

    皇帝忽然抓住了轮椅,“先生许久没进宫,朕带先生在宫里走走吧。”

    “皇上,少师的轮椅不大好用,还是臣来……”

    单达连忙上前要接手,却被皇帝一个冰冷至极的眼神看得僵在了原地,只是倔强地没有退下。

    “我想和皇上单独谈谈。”

    虞无疾抬了下手,“你就在此地等我。”

    单达担忧地看了他一眼,见虞无疾点了点头,这才不情不愿地退下:“是。”

    “有劳皇上了。”

    虞无疾颔首道谢。

    “先生与朕,不需要说这些。”

    皇帝笑了笑,看着颇有些腼腆,若不是方才亲眼瞧见了他的变脸,单达都不敢相信这是一个人,只是皇帝并不在乎他的想法,亲手推着轮椅,带着虞无疾往宫墙深处走去。

    四下寂静,只有晚春的虫鸣声连绵不绝。

    “今日让先生多等了片刻,先生不会怪朕吧?”

    皇上低声开口,话里带了歉疚,却不等虞无疾回应他便继续说了下去,“谁让先生也让朕等了这么久呢?朕以为你很快就会进宫的。”

    虞无疾不大想说话,索性靠在了轮椅上。

    轮椅却忽然停了下来,皇帝缓步绕过来,弯腰看着他:“先生为什么不说话?”

    虞无疾微微仰起头,嘴角扯开一抹浅淡至极的笑,“臣今日口出之言,怕是会惹圣心不悦。”

    皇帝眼神锋利了些,隐隐带了几分压迫:“先生,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该做糊涂事。”

    虞无疾十分感慨,曾经的傀儡,如今也有了几分帝王气,只是他没想到,初次领略竟是在这种情形下,他无奈地摇了下头:“臣若是个聪明人,如今该是敬王的左膀右臂了。”

    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他慢慢直起身,俯视着面前的人:“先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在和谁说话?”

    “我就说会惹圣心不悦……”

    虞无疾轻叹一声,却半分改口的意思都没有,“其实皇上不必在意,毕竟,殊途同归了。”

    皇帝刚升起来的火气忽地灭了几分,他缓和了脸色:“先生是在介意朕这次帮了宗亲?”

    虞无疾又不想开口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皇帝低哂一声,“先生,朕也是无可奈何,你算算,朕给了你多少封密信,几次暗示你除了陆英,可你呢?公然抗旨。朕这般罚你,已经很顾念旧情了,你不必觉得委屈。”

    无力感侵袭全身,虞无疾看着面前的人,明明相处那么久,此时看来却如此陌生。

    “皇上误会了,臣不曾介意皇上帮谁,也不曾为之前的事委屈。”

    这话谦和的不像是虞无疾会说出来的话,皇帝颇有些诧异,他认识的虞无疾,素来不卑不亢,别说如今身居少师高位,就是当初他刚刚如今,只是四品将军的时候,瞧见敬王都不假辞色。

    到底是皇权慑人,调教起来,也格外简单些。

    皇帝眼底带了笑,“少师能想明白就好,你于朕而言,亦师亦友,只要听话些,朕……”

    “皇上又误会了。”

    虞无疾抬手掐了掐眉心,满心的疲惫却怎么都压不下去,“臣不介意,不委屈,不代表臣认同,臣很想问皇上一句话,皇上当初做决定的时候,可想过会对大周民生,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皇帝眼底的笑意淡了,他弯下腰,扶住了轮椅两侧,以一种十分具有压迫性的姿态凑到了虞无疾面前,一字一顿道:“先生,朕这个年纪了,该读的书都读了,该掌的权也掌了,已经不需要教导了,你明白吗?”

    虞无疾定定看着那双眼睛,许久才点了下头。

    先前陆英转告了他皇帝探望他时说的话,并推测皇上如此恨陆英,是因为她让虞无疾抗旨了。

    他当时就觉得古怪,他以往虽然没违抗过圣旨,可根本原因,是每次圣旨发下之前,皇帝都会询问他的意思。

    现在看来,果然不是陆英推测的那样,皇帝心里大约早就对他不满了。

    他不满他见证了自己最狼狈卑微的时候;不满他明明出神卑微,却能扶持他一个皇帝坐稳皇位;更不满他不受掌控,既能和宗亲分庭抗礼,也不畏惧皇权。

    皇帝不满的,是虞无疾这个人。

    原本想杀陆英的,只有宗亲,皇帝是因为要教训他,才掺和进来的。

    他连累了小陆英。

    虞无疾长叹一声,满腔怅然,却又莫名地有种解脱。

    “既然皇上不再需要先生,那臣日后也不会再回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