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夏清楚,真的想置王越于死地,仅凭赵德忠和王越的勾结还远不够分量,顶多治他一个渎职之罪,甚至还可能因为王越以往的卓越军功,而让陛下网开一面。
毕竟朝廷之中忠于王越的人也是不少,替他求情的更是能想象到的多,陛下难免会看在朝臣的面子上退让一步,只小惩大诫。加上明孝宗又是一个仁义的好皇帝,素来不爱杀戮,很可能王越真的就这么糊弄过关了。
程夏要的是一击毙命,让王越没有丝毫翻身的余地。她要去太和殿,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将王越的罪证一一指出来,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不敢替他多说一句。程夏清楚,王越所有的罪状中,能让王越永无翻身的,就是他在被贬谪的那几年中,和瓦剌的大王私下勾结让瓦剌进兵大明朝的事,这件事可是深深触犯了陛下的皇权和威严。
所以,邵琛的那两把钥匙至关重要。
皇后明显一怔,“你疯了,太和殿正在上朝,擅闯可是死罪。”
程夏不疾不徐的说,“娘娘,事关重大,我还有更重要的证据证明王越与瓦剌私通,娘娘看的这封信根本不算什么,幸好王越此次延误了出征时间,若是真的让他带兵出征,才真是拿大明朝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皇后沉吟了片刻,然后看向程夏,“你的目的是太和殿,你之所以先来找我,是因为你清楚,便是你拿着令牌进了宫,只要敢擅闯太和殿,你根本见不到陛下的面,就被御前侍卫抓起来问罪了,所以让我带你进去是吗?”
“娘娘英明,”程夏坦白承认,“没有娘娘的帮助,我做不成这件事。”
皇后脸色很是沉寂,她思虑良久,“你想让陛下知道,不一定非要擅闯太和殿,等陛下下了早朝,到了乾清宫,你再去,就不用担负这些罪名了,你可
清楚。”
“清楚!”程夏了然,“但是私下里说,这件事可能达成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我只是想一劳永逸,不让王越有任何翻身的机会。”
皇后垂眸看了程夏良久,最终摇了摇头,“你这么想置王越于死地,是因为邵家?还是因为王清晚?”
“都不尽然,”程夏直言,“我只是不想看到我身边有坏人能一直逍遥,这样会让我怀疑,身为一个好人,到底有没有必要。”
“你确定这罪证都是真的?”皇后最终问了一句。
“确定!”程夏知道皇后这是要帮忙了,皇后一旦下定了决心带她进太和殿,那这件事也就跟皇后扯上了关系,她必须得谨而又谨。
“好,”皇后拍板,“本宫帮你这一次,你不要让本宫失望。备轿!”
坤宁宫离着太和殿不近,便是皇后催促抬轿的太监快一些,也足足用了两刻钟才到了太和殿。
早朝时候的太和殿异常的肃穆,殿前有森严的侍卫在把守着,根本进不得分毫。
“皇后娘娘吉祥!”看到皇后过来,侍卫纷纷行礼。
“平身,”皇后庄严的说,言行举止间母仪天下的气度显而易见,“进去通传陛下,就说本宫有要事启奏。”
“娘娘?”为首的侍卫迟疑的抬头,“这,不合规矩。”
“有什么事本宫担着,你尽管去。”皇后口中不容拒绝的意思非常明显。
“是!”为首的侍卫不再迟疑,转身进了大殿禀报。
程夏的心突然有些砰砰的跳个不停,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敬畏感,她感觉自己稍不注意可能脑袋就得跟脖子分家了。
侍卫恭请皇后进去,程夏亦步亦趋的跟在皇后身后,寸步不离。
所有大臣的视线都落到了皇后和她的身上,其中有一道尤其的灼热,程夏小心的觑眼看过去,就看到了朱佑杬担心和惊疑的目
光,程夏微微摇摇头,然后和皇后一起,给龙椅上的皇帝请安。
“皇后所谓何事?”
皇帝的声音有着明显的不悦,这种不合常理的事,不该是皇后会做的。
皇后不卑不亢的回答,“回陛下的话,邵琛之妻程夏有重要的罪证指认王越,臣妾带她前来拜见陛下。”
皇帝微眯双眼,脸上冷凝的神色显而易见,他让皇后退到一边,慢慢踱步下了御阶,站到了程夏的面前,声调拔高,不怒自威,“你可知,擅闯太和殿是死罪?”
“臣妇知道。”程夏点头,“但是事情有轻重缓急,臣妇不得不如此。”
朱佑樘淡淡的回头看向地上躺着还在呼呼大睡的王越,突然冷笑出声,“出征在即,王越竟敢酗酒嗜睡,这本身就是死罪,便是没有你的轻重缓急,他也难逃一死,你又何必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来揭发王越。”
“陛下!”身后有人出列,“她擅闯太和殿,既然是为揭发王越而来,陛下不妨先听听她的说辞,再定她的罪。”
程夏听的出,这是朱佑杬的声音,他在替自己开脱。
“好,”皇帝重新坐回龙椅之上,“你且说来听听,王越还有比延误时机更重的罪名吗?”
“陛下,”程夏跪在了太和殿的正中央,这是她来到明朝后第一次下跪,且必须下跪,“臣妇有王越在成化二十一年的春天私通瓦剌大王的证据,还有他今次出征与两浙监察御史赵德忠私相授受,意图克扣粮草的证据,这些都是罪证确凿,不容质疑。”
“什么?”整个大殿一片哗然,朱佑樘更是脸色骤变,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来,直直的盯着程夏的眼睛,“你刚刚说,他私通瓦剌大王,此话当真?”
“启禀陛下,因为王越与汪直相互勾结之事,先皇将王越夺爵除名,贬谪回了湖北安陆。他的
三个儿子以功荫得官,皆被削籍。其间他数次上书自己是被冤枉的,都没有结果。王越不甘寂寞,在成化二十一年年上诉朝廷未果,便转而寄希望于瓦剌,希望瓦剌出兵明朝,这样朝廷就算还治他的罪,却不得不让王越戴罪立功与瓦剌对抗,甚至直接官复原职。这对王越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至于将士的死伤和百姓的伤亡,这都跟他无关。”
程夏的话每多说一句,朱佑樘的眼睛就睁大一分,“你可有证据?”朱佑樘慢慢踱步到沉睡的王越身边,状似自言自语,实则对所有人说,“景泰元年,王越参加顺天府的乡试,中第三名;景泰二年,参加会试,登进士第,为第三十三名;同年,授浙江道监察御史;天顺七年,英宗授命王越巡抚大同;成化三年三月,鞑靼入侵大同等地,王越调集官员抵御,将其斩首二十七级,这种军功他不胜枚举。”
朱佑樘转过头来看着在列的所有朝臣,“王越一路从大同巡抚转任宣府巡抚,从右副都御使转到右都御史,又转为左都御史,后又任为兵部尚书,掌督察院,加太子太保。甚至,在成化十六年的四月,王越被先皇授予威宁伯的官爵,允其世代世袭。王越一路走到现在这样的地位,还能因为在乎权势,而去结交瓦剌对付明朝?”
朱佑樘口中的怀疑意味甚重,他看向程夏的目光更是带了无尽的审视,“你可知,擅闯太和殿是死罪,没有切实的证据证明王越的罪证,污蔑朝廷官员,你同样是死罪一条?”
“臣妇知道,”程夏抬头直视着朱佑樘,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她反倒没有什么可怕的了,“臣妇有证据,否则就是给臣妇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御前无状。”
“证据在哪?”朱佑樘的声音冷厉,他听着朝臣的议论纷纷
,再看看程夏的坚定和王越的沉睡,想到今日发生的事,他心里不免有些迟疑。
皇后一听,赶紧将自己一直抓在手里的那封信递到朱佑樘面前,“陛下,这是其中一个证据,是王越和两浙监察御史赵德忠私相授受的罪证。”
“赵德忠?”朱佑樘双眼微眯,眼神瞬间变得狠厉,“还有赵德忠的事?”
皇后抿抿唇没有说什么。
朱佑樘将信展开,大略看了一遍之后,尤其看到最后的日期显示的就是前几日,而赵德忠的盖章清楚的呈现在他面前,朱佑樘的手掌骤然收紧,两张信纸都被揉捏成了一团,“该死,他们两个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妄图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简直该死!”
朱佑樘将纸张丢到一旁的大臣脚下,“传阅一遍,都给朕看看,这两个胆大妄为的人,是如何在信中议论朝廷大事的。”
最前头的杜之谦冷汗涔涔的将脚下的纸团捡了起来,慢慢展开,看了一遍便递给身后的人继续看。
“王越勾结瓦剌人的证据呢?”朱佑樘眼底的狠辣已经藏不住了,看的程夏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果真是上位者的霸气啊,便是好脾气的朱佑樘都让人不寒而栗了。
“启禀陛下,除了这封信,其他所有的罪证都在王越的府邸之中藏着,陛下可以派人随臣妇到王越的府邸一探究竟。”程夏不卑不亢的开口。
“好,”朱佑樘点头,“你要知道,你的死罪已经定下了,若是再敢欺瞒,可就是罪上加罪,罪无可恕,便是连邵家,都难逃其罪。”
“陛下,臣妇不敢欺瞒,陛下若是不信,派人随臣妇到王越府邸一看便知。”
“好,来人,”朱佑樘一声令下,外面随时待命的御前侍卫呼啦啦上来两排,朱佑樘刚想开口,又顿时改了主意,“慢着,朕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