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哪里?小师叔,你怎会在这儿?”
施宣铃按了按额角,只觉浑身酸痛无力,右铭忙放下药碗,过来将她搀扶起身。
窗外的寒梅清香飘入屋中,混杂着草药的清苦之味,竟莫名有种令人心安的感觉。
施宣铃倚靠在床榻上,环顾着四周,一脸茫然:“我,我不是在赤奴王室的猎场里吗?那夜,那夜我去射杀息月寒,却没能得手,反被他派出的那些蓝焰修罗兵追杀,我所有的飞箭都用完了,再然后,然后我……我居然没有死?”
因蓝焰之血的毒性,施宣铃那夜最后深陷幻觉之中,那段记忆也模糊不清了,她只隐隐记得有个人救了她,向她伸出手,用很熟悉的声音呼唤着她……是,是谁呢?
“小师叔,是你救下了我吗?”
右铭摇摇头,望着一脸迷茫的施宣铃,轻叹了一声:“小铃铛,你可知,你说的这些,都已经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
“什,什么?”
施宣铃不可置信,一片混沌的大脑却又一点点清明起来,难怪,难怪窗外都已是白雪皑皑,寒梅绽放了,原来她这一觉竟然“睡”了这么久。
还没等她缓过心神来,右铭小师叔接下来的话却又令她心头一跳,更加震惊不已——
“救你的人你当真忘了吗?他是姑墨国的羽将军,拓玄羽,也是你在海上亲手送走的夫君,越无咎。”
他们如今身处的地方正是姑墨国的皇宫,当初越无咎救下施宣铃后,她虽死里逃生,可整个人却一直昏迷不醒,好似丢了魂魄一般,她的气息也一日比一日虚弱。
越无咎急得快疯了,他同枫舟公主用尽了法子也没能唤醒施宣铃,还是钟离笙得知消息后,立刻将右铭这个神医带去了姑墨皇宫,这才保住了施宣铃一条命!
那时右铭还在凤楼里焦心地等待着施宣铃刺杀的结果,却没想到等来了施宣铃中毒昏迷的消息,他医术出神入化,且拜他弟弟所赐,他最擅解世间各种奇诡之毒,所以还好钟离笙将他及时带去,这才制止了蓝焰之毒的蔓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但因为蓝焰之毒的特殊性,要想彻底将施宣铃体内的毒性肃清,将她唤醒过来也不是一件易事,右铭用了整整大半年,才等来今日施宣铃的苏醒。
床榻上的少女眨了眨眼眸,听了解释之后,许多缺失的记忆也慢慢涌入了脑海之中,她耳边仿佛又遥遥传来了那一声:
“吾妻,宣铃。”
心口瞬间漫开大片的酸楚,她泪盈于睫,不禁撑起身来问道:“阿越呢,他在哪儿?我,我想见见他……”
右铭见施宣铃急切的模样,想说些什么却又顿了顿,他在她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到底还是叹声道:
“越无咎上战场了,以羽将军的身份率兵出征,因为赤奴部落与姑墨国开战了,不,确切来说,是息月寒那个疯子同海上各国都开战了,他弟弟死后他便愈发癫狂了,如今已有大半小国归顺于他,只余少数还在负隅顽抗,姑墨国便是其中之一。”
“不仅如此,赤奴部落也向东穆下手了,云洲岛上亦是战火连天,钟离岛主同那位闻将军在岛上联手抗敌,守住海上这道防线……但东穆王朝如今依然是岌岌可危,因为有人反了,在幽州起兵,建了一个南边小朝廷,自立国号‘童鹿’!”
右铭的一番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施宣铃心跳如擂鼓,呼吸急促间陡然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道:
“是,是裴世溪和幽州兰家反了?他们行动了?!”
右铭点点头,深吸了口气,神情肃然道:“正是,小铃铛,你根本不会相信,不,是不敢相信,就在你昏迷的这段时日里,外头已是风云变幻,战火纷飞,四海之内生灵涂炭,奉氏一族也动乱不堪,连族长都被囚禁在了青黎大山中!”
是的,以裴世溪为首的光复派与赤奴部落勾结,到底还是反了,裴世溪一心只想推翻况氏王朝,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哪怕是引狼入室,同一个疯子合作他也在所不惜!
不,他自己就是个疯子了,他带走了柔妃与十二皇子,在幽州建了一个童鹿小朝廷,打着“清君侧,除妖后”的旗帜一路向皇城开战,其来势汹汹,将魏皇后一族都吓破了胆,允帝更是直接气倒了!
兰家扎根幽州多年,表面上卓然独立,风轻云淡,不涉朝政,可其实暗地里招兵买马,步步谋划,一直在为起事做准备,那个丹溪马场就是他们最好的掩护,换句话来说,那里就是他们的“军营”!
如今兰家的家主乃是兰豫白,他追随在裴世溪身后,忠心耿耿,正是光复派最强的一股助力,他真正做到了那个誓言——
火凤明王在上,贺兰一族誓死效忠,百年盟约,不死不休!
正因如此,所谓的童鹿小朝廷也当真整得像模像样,财力雄厚,兵强马壮,同赤奴部落联手对东穆进行内外夹击,将东穆江山搅得是岌岌可危,上下全乱,允帝如今是焦头烂额,甚至一病不起了!
而奉氏一族内部也彻底分裂了,光复派与守青派终是撕破了中间那层窗户纸,一大半的族人拥护裴世溪,跟着他一起做那飞蛾扑火的疯狂之事,剩下的族人与族长岐渊便被一起囚禁在了青黎大山中,裴世溪到底还是对他们下手了。
“什么,裴世溪对族人们下手了,他竟丧心病狂到要对一族同胞举起屠刀?”
施宣铃听到这里瞳孔骤缩,又惊又愤,血气翻涌间陡然握紧了双手。
右铭怕她情绪激动,忙说道:“那倒没有,他只是将以族长为首的守青派关了起来,怕他们坏了他的‘大业’,裴世溪虽然行事癫狂,置天下苍生于水火之中,但其实他一心一意还是为了光复奉氏一族,他是绝不会对同族之人狠下杀手的,他只是执念太深了,为了那个代代相传的复国梦……”
右铭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中途回过一趟青黎大山,他本想寻一味山中的药材来医治昏迷不醒的施宣铃,但没想到族中早已发生了剧变,他偷偷前去搭救族长,却反被光复派的人发现了,将他押到了裴世溪面前。
“我本就是师父安插在光复派里的卧底,如今身份暴露,裴世溪自是勃然大怒,因为他猜到了我暗中所做的一切。”
“小师叔,你是说海上……”
施宣铃心弦一动,霎时明白过来,右铭也点头道:“对,他猜到是我替越无咎解了蛊毒,助你们逃离海上,他本来就不信你们两个大活人会好端端地死在什么海难中,只是他一直找不到你们的行踪,如今抓住了我,便想从我口中得知你同越无咎,尤其是你的下落,毕竟你乃是奉氏一族的命定之人啊……”
“我就这样被光复派关进了地牢里,裴世溪虽不对族人下杀手,可为了让我供出你的下落,他少不了对我进行一番严刑逼供,毕竟这也是他这个前镇抚司首尊最擅长做的事情,他还找来了左崇,让他用蛊毒来控制我,令我迷失心智,乖乖招认……”
那段最黑暗艰险的经历,此刻只化作了右铭口中轻飘飘的三言两语,施宣铃却不难想象他当时所遭受的万般苦楚,她听得揪心无比,正欲开口之时,右铭却是扬唇一笑,温声道:
“只可惜,裴世溪低估了我,我这双手解过多少天下奇毒,左崇的蛊毒难道就能令我迷失心智,出卖你们吗?况且,他也低估了左崇与我的兄弟之情。”
“兄弟之情?”
“是,我们虽立场不合,互处阵营,但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双生兄弟……”
右铭顿了顿,眸中漾起更深的笑意,语气也愈发柔和了几分,他望向虚空,仿佛又看见了某道冷傲不羁的身影:
“那家伙,平日里再怎么顽劣恶毒,再如何看不惯我,我也毕竟是他的亲哥哥啊,是他刺伤了自己的手臂,伪造假象,放走了我……”
当日种种仿佛还浮现在眼前,施宣铃听了一时也唏嘘不已,哪知右铭忽地话锋一转,对她正色道:
“小铃铛,其实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不可太过激动,毕竟你才苏醒过来,身子还未完全恢复。”
听到右铭那沉重肃然的语气,施宣铃也变了脸色,心头陡然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预感,果然,右铭注视着她,逐字逐句道:
“其实青黎大山里,如今还关了一个人,那人亦与你息息相关。”
“是,是关了谁?”
“你的亲生父亲,施仲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