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沈又安刚被何谦带进圈里的时候,因为漂亮的容貌,很快便红了。
那个阶段可以说红到一塌糊涂,同期小花没有一个能打的。
何谦一口气给她接了一堆电影电视剧,美其名曰要多拍戏磨练演技,实际上只是想尽快榨干她身上的所有价值。
那时候的沈又安虽然不太懂娱乐圈的规则,但她从小就有一个好习惯,那就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会投入百分百的认真,可惜,事实证明,所有的努力不一定都会有回报。
高中时,她那么努力的学习,想要挣脱泥潭,却最终连高考都没能参加。
既然成了演员,那就要练好演技,不然片酬她拿的也不太安心。
虽然经纪公司和经纪人抽成后落到她手里的片酬已经所剩无几,相比圈内大部分明星可以说是寒酸的地步,但比她累死累活的当服务员的工资还是要高多了,她已经很满足了。
于是不管拿到手的剧本有多烂,人设有多奇葩,她也会认真的写人物小传,推敲人物逻辑,甚至不惜向同剧组的前辈讨教学习。
可惜这张脸在这个浮躁的圈子里,就是一种天生的原罪。
因为太美,观众忽略了她的演技,只会盯着她的脸花痴然后吐槽演的什么三观不正的玩意儿。
因为太美,她和异性有任何一点的走近就会传出难听的绯闻,甚至无良营销号和竞争对手不遗余力的煽风点火造黄谣。
因为太美,公司领导打起了她的主意,何谦把她灌醉送到了领导的床上,她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打碎玻璃瓶用碎玻璃片朝准自己的脖颈动脉,威胁侵犯她的人,再往前一步她便血溅当场。
那时的她、太单纯也太倔强,凭着一腔孤勇横冲直撞,直到头破血流、遍体鳞伤。
许是她当时的疯批状态把老男人吓住了,虽然放过了她,但随之而来的惩罚便是永远雪藏,期待着她混不下去了哭着跪在他面前主动献身。
沈又安当然不可能如那些人的意,公司不给她资源,她便自己主动去试戏,一个剧组一个剧组的跑,即使是一个没有一句台词的龙套角色她也愿意演,怕这张脸再惹出麻烦,她甚至被逼学会了变妆,把眉毛画粗,皮肤涂上黑粉,再点上几粒雀斑和黑痣,隐藏在群演之中,倒也不惹人注意了。
有一部大导演的大制作电影招女主角的替身,沈又安去报名,在一百多位面试者中,她因身形和女主角最为接近而被导演幸运挑中。
进了剧组沈又安才知道,这是一部武侠电影,女主角有很多打戏和骑马戏,女明星受不了这个苦,招了好几个替身,沈又安就是专职骑马的替身。
那段时间,她就跟着剧组请来的马术老师日日夜夜苦练骑马,掌心被缰绳磨出了厚茧,每天晚上回到出租房里的时候,她的两条大腿内侧几乎被磨的血肉模糊,裤子和血肉粘连在一起,每脱一次都是一次钻心之痛。
她还要防着合租的男人半夜撬门,那段日子,她会在枕头下放一把小刀防身,睡觉也不敢睡死过去。
沈又安很难说那段日子她是怎样坚持下去的,每个深夜她在崩溃中自愈,在自愈中崩溃,如此循环往复。
每当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想到那夜的天台上,男人的那句话:“咬咬牙,再坚持一下,熬过去,总有一天,你会骄傲的转身,你会庆幸,自己还活着。”
于是她咬牙、在每一个煎熬的深夜坚持着、再坚持着……
她出色的完成了替身的骑马戏,那一手漂亮流畅的骑术令导演眼前一亮,破格给她加了一个有几句台词和武打动作的龙套角色。
即使只有几个招式,她也认真的跟着武指老师勤学苦练,武指老师都佩服她的毅力,拍拍她的肩膀鼓励她是个可造之才,将来肯定能出头。
沈又安苦笑一声,藏起眸底的情绪。
她是当红小花沈又安时,连呼吸都是错。
当她是无名群演时,世界才对她展露出一点点善意。
很可惜,这点善意也最终破灭了。
女明星不屑一个替身出彩,对金主撒撒娇,她的戏份被一剪没。
对方随便挥挥手指头,她就在群演圈里混不下去。
在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一个巨大的诱惑摆在她面前。
只要她点头,从此她还是娱乐圈明艳照人的大美女,众星捧月的女明星。
为此她要牺牲原则和自由,献出身体和灵魂。
沈又安毫不犹豫的拒绝。
她永远忘不了何谦望着她的那双眼神,满含嘲弄与悲悯。
“我怜惜你是个孤女,才一心想提携你,你对余总的冒犯在我苦口婆心的劝告下,余总也决定既往不咎,原以为你去社会上磨练一番,终会回心转意,没想到……。”
男人摇了摇头,讥诮一笑。
“你竟是个这样傻这样天真的女人,让我大开眼界,我倒有几分佩服你了。”
女人那双被残酷的现实淬炼的麻木冷漠的眼神此刻只是涌动着最后的倔强,始终不肯低头。
她虽一身落魄,可她的灵魂干净纯洁。
她虽一生受制于人,可她于绝境仍追求着不可得的自由。
何谦第一次在圈内见到这样的女人,看着脆弱的不堪一击,实则百毒不侵,让人无从下手。
真要硬碰硬,恐会玉石俱焚,鸡飞蛋打。
和这样的女人纠缠下去,实不是明智之举。
只是这张脸……可惜了。
沈又安望着男人头也不回走远的背影,只是默默的搓了搓冻的发僵的双手。
出租屋里没有暖气,冬天于她来说,太过漫长煎熬。
幸好房东是个好心人,沈又安出门扔垃圾时,经常会看到门口放着吃食,还有一个救命般的电暖扇。
她想,这个世界还是好人多。
她拖欠了房租,房东阿姨也从不催缴,有次还对她说:“小沈啊,我在东区还有套公寓,那里有暖气,条件比这里好,咱俩有缘,我就便宜点租给你,这老房子供暖线路断了,我看窗户还漏风,你还是尽快收拾收拾这几天就搬过去吧。”
沈又安心想她既然决定远离娱乐圈,那就尽快找个工作吧,攒点钱再去读个夜校,一点点把缺失的学历补回来,慢慢来,总会走出困境的。
只是还没等她搬到新公寓,在一个下雪的晚上,漏风的窗户寒风呼啸,把她冻感冒了。
她一开始没当回事,等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拖着病体出门买药。
那个晚上,寒风刺骨,是沈又安有意识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人行道外的马路上,偶有几辆车匆匆驶过。
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积雪上,路灯照在雪地里,将她的影子拉的老长。
沈又安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边,孤月高悬,幽幽的冷光照在身上,犹如披了一层银白的纱衣。
“也只有你永远陪着我了。”
她忽然觉得很冷,一种深入骨髓的冷,令她的灵魂颤栗恐惧的冷。
这种潜意识的不安令沈又安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一只手撑着路边的一棵大树,一只手抓住领口,想要把心口那股闷气发泄出来。
马路对面,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轿车。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弯腰从车内走下来,他的出现,让月光都黯淡了几分。
男人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一根放在嘴角。
想到什么,最终还是将那支烟拿了下来,放在指尖摩挲。
男人指尖捏着烟,耷拉着眉眼,横穿马路。
刚刚走到马路中间,不经意抬头。
银白的月光映照出女子惨白的脸,本是花容月貌的好颜色,却因极致的痛苦而变得扭曲狰狞,一如这凄厉寒冷的冬夜,撕开了暴虐的一角,将无辜的灵魂拖入永恒的黑暗。
“啪嗒”烟从颤抖的指尖掉落,咕噜噜滚入飞碾而过的车轮下,被无情的碾碎,零落成泥。
沈又安倒了下去,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马路对面有人朝她奔跑而来。
本是车辆稀少的马路,此刻不知为何,忽然涌出好几辆车,呼啸裹挟着风雪驶向远方。
男人不顾一切穿越车流,换来司机惊怒的破口大骂。
沈又安最后的视线里,是天上的月亮。
又大又圆,让她想起五岁那年和父亲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她伏在父亲的膝头,听他讲嫦娥奔月的故事。
身体里的热量在渐渐流失,她的意识也越来也飘忽,一生如走马灯般飞快的闪现。
终于、解脱了啊。
在沉入永恒黑暗的刹那,有人在她的耳边嘶吼。
原来、路人也会为她伤心的吗?
这一生、虽颠沛流离,却也总有值得欣慰的地方。
~
马上的红色骑装少女夺目灿烂、英姿飒爽,满场视线无一不为她停留。
他们看到了少女从容自信的风采,却从未见过那千百个日日夜夜的崩溃折磨。
他们看到了少女信马由缰的自由洒脱,却从未见过那磨烂了的血肉被粘连的衣服撕开时的淋漓痛苦。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欲做精金美玉,必从烈火中煅来。
她从不后悔曾经的选择,每一步都是人生的必经之路。
毕竟没有曾经的她、何来今日的沈又安。
她再无所忌,信马由缰、纵横驰骋。
那马上英姿,肆无忌惮的释放着光芒,从此成为在场所有人再也忘不了的最美风景。
高雨萼巴掌都要拍烂了,“安安,你太棒了。”
沈又安的马倌完全就是个摆设,沈又安甚至骑着马在训练场上跑了一圈,这小马驹倒也稳健,跑起来步履生风。
一人一马、自由如风。
身后马蹄嘚嘚,沈又安侧眸望去,冷云飏策马追了上来,一双桃花眼深情款款。
“你总是给我惊喜。”
马上的少女下巴微抬,微勾的唇角讥诮凉薄。
“冷少爷,你是否太高看自己了。”
她毫不掩饰锋芒,对待讨厌的人,没必要掩饰,不然只会更加蹬鼻子上脸。
冷云飏挑了挑眉,忽然俯身,凑近沈又安:“敢不敢和我赛一场?”
沈又安小腿夹了夹马腹,小马心有灵犀般跃出去,脱离了冷云飏的靠近。
风中传来少女冷傲的讥讽:“本小姐没心情。”
冷云飏大笑一声,驱马追赶。
闫露不可置信道:“没想到沈又安骑术竟然这么好,真人不露相啊……。”
关教练骑术也很好,可毫无美感可言,但沈又安骑马,那可太好看了,说不清什么感觉,就是特别美,特别养眼,像朝阳蓬勃明媚,似清风来去自由,仿佛这天地间没什么能困住她。
骆韵琪掌心都要扣烂了,沈又安今天出尽了风头,那些男生的目光没有一刻不关注着她。
江圣遥双眼放光,策马追上去:“等等我。”
关涛大惊失色,赶紧骑马追去,冷少可是骑着一个定时炸弹啊。
柳润熙摇头笑笑,和古璧尘对视一眼,两人也骑马跟了上去。
剩下的就是完全没经验的新手了,只能羡慕的看着那帮人纵马驰骋,然后枯燥的一遍遍练习上马动作。
高雨萼倒是有基础,她舅舅是这里的股东,小时候就跟着来过几次,可那时候高雨萼不喜欢骑马,一点都不觉得好玩,也就没认真学,骑的歪歪扭扭的,还得靠马倌给她牵马。
高雨萼还想着来了之后给沈又安好好露一手,没想到被光速打脸。
人家沈又安哪里需要她教。
高雨萼无比后悔当初怎么没有好好学骑马呢,不然她现在也能和沈又安并驾齐驱了。
沈又安跑了几圈,跑到了高雨萼面前,笑眯眯的望着她。
高雨萼冷哼道:“你这个骗子。”
沈又安挑眉:“骗子?”
“你骑术这么好,你怎么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
沈又安好笑道:“你也没问过我啊。”
高雨萼噎了噎:“我不管,你要教我。”
沈又安摇头笑笑,策马上前,瞥了眼一边给高雨萼牵马的马倌:“请把手放开。”
马倌被少女明亮的双眸注视着,下意识松开了手。
失去了控制,高雨萼身下的马开始不安的踢着前腿,在原地转动起来,高雨萼吓得赶紧趴在马背上。
沈又安扬声道:“直起背来,拉住马缰,放平呼吸,不要怕,不会有事的。”
高雨萼逐渐按照沈又安的指示做,渐渐找到了感觉,眉眼兴奋起来。
这时冷云飏再次向她发出了挑战:“沈又安,你不敢和我赛马吗?”
高雨萼冷哼道:“这人真是讨厌,阴魂不散。”
沈又安扬了扬眉,对高雨萼道:“你慢慢练着,等我一会儿。”
话落一勒马缰,马儿调转了个头,径直朝冷云飏策马奔去。
冷云飏双肘撑在马脖颈处,好整以暇的望着那团火红奔腾而来,即使在马背上,这家伙也是一脸不正经的慵懒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