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灯纸的烛火,因窗外夜风而摇晃,屋内本就这微茫一盏,幽幽摆摆的烛光,让屋中一切充满不安定,却也越发显得少女这双明眸隽永沉静。
丁跃进彻底站不住双脚,膝盖一软,他“啪塔”一下跪摔在地,目光愣怔地看着夏昭衣。
其余人皆找不到声音,如似哑了一般。
夏昭衣看了眼瘫在地上爬不起的丁跃进,道:“阿梨,原名叫什么?”
半响,一个男人开口:“乔砚池,乔惊羡之女。”
夏昭衣将他的声音和第三个说话之人对上。
她看着这个男人:“那,乔惊羡人呢?”
“他早便死了,生制成干尸。”
“乔家那么多人,你不可能每个都喊得出名字。这乔惊羡,看来有点来头?”
“是,”男人声音有些颤抖,但大抵还是冷静的,“乔家嫡系一脉,族中排行第三。好了,我回答了你三个问题,该我问了。”
夏昭衣点头:“好,你问。”
男人上下打量她:“你,真是夏昭衣?”
“我是。”
“你如何做到的?你不是死了吗?”
夏昭衣微微敛眸,半响,淡淡道:“如何做到,我不知。或许,天道不亡我。”
“若你真是夏昭衣,我们便该井水不犯河水,”男人提高声音,“你没有理由要杀我们,我们和夏家从不为敌!我去同主公说清楚便可,从此两不相干!”
“你们为何要杀乔家人?”夏昭衣问道。
“乔家人该死!”
“如何该死?”
男人皱眉,冷冷道:“你既不是乔家人,此事便与你无关。”
夏昭衣笑起来:“虐杀孩童,残害无辜,此种种恶行便发生于我眼前,如何与我无关?”
第三个声音的男人立时道:“恶有恶报,不过乔家恶果而已!”
“你们的主公,叫什么?”夏昭衣忽然话锋一转。
几人顿住,看着她的目光变冷变怒。
夏昭衣看向地上面色始终惨白的丁跃进:“这是我总能知道的事,今日你不说,明日我也能从别处得知。回答我,他叫什么?”
丁跃进语声飘浮:“主,主公姓卫,真名不知,字,行川。”
“丁旺你岂敢!”旁人立即怒喝。
丁跃进忽然抱头大哭:“我不敢!!我不敢说的!可是她是夏昭衣!她是夏昭衣啊!!你们不知夏昭衣是谁吗?呜呜,她是夏昭衣!”
夏昭衣俯下身,乌黑雪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入他的眸底。
“说起来,当年我死后,你为何要我尸骨回京?”
“不是我,”丁跃进冲着她跪正,哭着道,“是天象!天象要你回京!六星聚于南空,中州浮患,李乾国运已去,但有新起客星悬北,孤俜望东,我连占三日,皆得其与我八字相协,若其鹤归,定能旺我!大幸于我运,延寿于我命,我也想同主公那般,千秋长青!”
夏昭衣微顿,竟这么简单……
她和沈冽,都想复杂了。
看着他双膝跪地,夏昭衣道:“我不喜人跪我,起来。”
丁跃进却非但没起,甚至跪着爬了过来,激动地看着少女:“你尸身被烧,是何人所为?世传乃你师父离岭尊者,我也曾想过要去离岭拜访,可有旁事将我耽搁!真是你师父所为吗?是不是你重生归来,也是你师父助你?告诉我方法,告诉我方法吧!”
“丁旺!”身后几个男人呵斥。
夏昭衣没说话,低头平静地看着丁跃进。
“求你了,夏大娘子,告诉我吧!你举世无双,名扬天下,当年你一死,我们礼部上下也如死了一般,我难过的三日都吃不下饭,世人无不尊你敬你!对了,我们礼部还曾上书,要为你修缮庙堂,单立石像,尊你为神女!”
夏昭衣忽然冷冷一笑:“是啊,李据也为我哭丧呢,结果,他灭了我夏家满门。”
丁跃进一愣,忽然变得无措。
“尊不尊,敬不敬,都乃身外物,于我无关重要,”夏昭衣朝桌上烛火望去,道,“我问一个问题,可能是最后一个。实际上,你们根本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要痛恨乔家吧。”
若他们知道,便不是最后一个问题。
若他们不知,那这群被人愚弄操纵的人,夏昭衣不寄望能从他们口中再问出什么有用的。
丁跃进张了张口,道:“乔家那些人,皆,皆是……”
夏昭衣笑了:“孽障?”
“对……”
“丁跃进,”夏昭衣平静道,“你们真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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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越来越大,春夏茂盛的树枝在风中急晃,掀起一场场绿浪。
沈冽负手立在淡金檐角下,一身挺拔玄衫,无声与黑暗融为一体。
旁边的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翻墙进去的少女自如地开门出来,扬唇冲他一笑:“久等。”
沈冽看着她手中捏着的一塌纸,道:“看来收获颇丰。”
“丁跃进写得人名册,”夏昭衣道,“他所知的,都已写下。”
“他还活着吗?”
“自缢了,”说着,夏昭衣一笑,“不过,我把他绳子割断了。”
沈冽浓眉轻扬:“你饶了他?”
“只饶他一人,算作苦劳,”夏昭衣低头看着手里的名册,“不过,他已疯。”
“那,可从他们那问出你想知道的?”
夏昭衣抬眸看他一眼,朝前走去:“这些人对乔家之厌,不过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由卫行川等人亲手灌溉出来得仇恨。于他们自己,根本说不出乔家具体之罪。乔家,不过只是一个他们‘约定俗成’的罪人。”
沈冽想到了金家兄弟竹苑下的那条暗道,那壁画上巨大的一幅幅矿石颜彩所做得画。
“对了,”夏昭衣停下脚步,看着沈冽,“我问了下郭云哲之事,丁跃进不知。我还问及沈谙生母,你可知,他说了什么?”
“什么?”
“施盈盈在生下沈谙之前,另有一女,极有可能是绛眉。”
沈冽眉心轻拢:“那么,她的生父呢?”
夏昭衣微顿,道:“可能施盈盈自己都不知道,那一阵,她与那几个男人连日皆共枕。”
沈冽难得一愣。
夏昭衣继续往前,道:“是不是没想到,施盈盈竟和这些人有这么深的往来。”
沈冽没有说话,安静走在她旁边,良久,他低低道:“但我知道,她不是寻常人,我年幼时曾因她频发噩梦,她……也不止一次试图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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