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斜月远堕余辉,铜盘烛泪已流尽,霏霏凉露沾衣……
俗世的白骨,质地细密,纹理清晰。
现世的解剖台,干净整洁,色泽鲜亮。
新煮出来的白骨,仿佛还散发着热气似的,袒在冰冰凉凉的解剖床上,像是春眠未醒的夫人,娇憨且可爱。
江远坐了一只高椅子,一只手搓着一块白骨,一边思考着。
苗瑞祥在旁边小心翼翼的写着报告,写得显然也不是太顺利,过了一会,他悄悄起身,给面对大门墙边的宣德炉里,悄悄加了一柱香。
细细的线香,袅袅的烟,令苗瑞祥的情绪瞬间沉浸下来。
江远也是闻到了味道,转过头来。
苗瑞祥连忙给出一个笑脸,小声道:“这是师父亲手揉的香粉,压的线香,有助于思考。”
“沉香的?师父挺舍得啊。”
“专门让我拿给你的。”苗瑞祥顿了一下,再道:“沉香是富镇叔给师父送的,送了一大块,师父每次用的时候用刀刮一点下来……”
“味道不错。”江远点点头。
苗瑞祥嘴角一笑,立即道:“这把线香是师父特意选出来的,主线是糖甜味,特别适合入门……当然,我不是说您是入门级的……”
“尸体有时候也会散发出甜味的。”江远突然来了一句,打断了苗瑞祥的话。
苗瑞祥一愣:“不是臭味吗?”
“人死的时候分解出来的酯类化合物,至少有五种跟水果腐败时分解的化合物相同,所以喜欢闻熟透了的水果的味道的人,也应该能从尸体上闻出熟悉的甜香味。”
苗瑞祥是新人法医,闻言回忆片刻,脸色微变:“所以有些尸体又臭又香的,不是尸体上带了什么东西,就是尸体自己分解的味道?”
“你也喜欢水果是吧。”江远笑了一下,转头道:“那买个榴莲吧,今晚夜宵就吃榴莲好了。”
“啊……是。”苗瑞祥默默蹲到宣德炉旁边,打开了手机里的外卖软件。
旁边的本地法医李畅忍不住拉住苗瑞祥的手,道:“天都黑了,就别点外卖了,咱在殡仪馆呢。”
苗瑞祥愣了一下,点点头,道:“那你们都是自己去买的?有点累吧。”
“宁台的外卖都给送的?”李畅反问。
“以前是不送的,但江队经常给送餐的外卖小哥打红包,人家就愿意送了。”苗瑞祥稍停,道:“他有时候还给送一盒华子这样子。后来我们新建了法医中心,就在刑警队的院子里,外卖正常送到门岗就行了。”
李畅羡慕的“嘶”了一声:“给我一盒华子,我也能送啊。”
“那你们就都不吃夜宵了?”苗瑞祥略显同情。
“我们在解剖室的话,自己没带就不吃了。或者就骗个刑警上山来,说有发现,让他顺便带点东西。”李畅笑了一下,再摇摇头:“一般也不会,我们支队的案子没有那么多,正常情况下都是不加班的。”
李畅说前半截的时候,苗瑞祥没心没肺的笑着,说到后半截的时候,苗瑞祥开始心疼自己,肺也感觉到压抑了。
江远能听到两人的对话,并认真思考了一下,道:“那就选第二种吧。”
“第二种?”李畅没听懂。
“骗个刑警上来吃。”江远掏出手机,就拨通了简娄园的电话:“简大队,我这边有点发现,你可以过来看看……对了,上来顺便带个榴莲吧……”
“哦哦,好的,我马上!”简娄园的声音很快乐。
江远向李畅笑了一下:“这招也可以。”
李畅张张嘴,心说“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转过头来,李畅问道:“等简大队到了,我们怎么解释?如果说实际上我们没有发现的话,简大队应该能猜出来吧。他也是老刑警了。”
苗瑞祥奇怪的问:“不是你说的骗个刑警上来,你们以前怎么骗的?”
“我那是个形容词。一般都是有点发现以后再说的。”李畅着急。
江远摆摆手:“那我们就说说现阶段的发现好了,正好方便简大队安排明天的工作。”
李畅不解:“我们……现阶段的发现是?”
“受害人的基本形象已经出来了,直接做颅骨复原术有点浪费时间了,我可以先画一个素描给他查一下。这个人其实是有些特点的。”江远说着让牧志洋取了画板过来,就地开始做图。
LV3的颅骨复原术要完全复原受害人的模样,还是需要非常多的时间的,工作量也相当大,但如果只是提取一些面部特征,再配合LV6的法医素描,江远却是可以简单的描出此人的一些特点出来。
很快,李畅就见江远在画板上,着重描绘下半张脸,画出了一个微凸的嘴型,嘴里像是含着东西似的,唇线紧张,下巴前倾……
“受害人的牙齿咬合关系有问题,有点轻度开颌,应该也没有处理过。”江远说的开颌,就是牙齿自然咬合的时候,中间的牙齿中间有空隙,无法咬在一起的情况。
除了天生的情况以外,轻度开颌经常跟牙齿卫生,又或者牙齿里经常咬东西有关系。就好像丘吉尔那样,每天嘴里咬个大雪茄,就很容易开颌。
牙齿的咬合关系不仅决定嘴型,还决定下巴和脸型,所以很多人做整容都会做正颌手术,属于是风险大收益大的项目。
江远有LV4的法医牙科学,再配合素描等技能,很轻松的就画出了受害人的下半张脸。
这一幕落在不懂行的人的眼里,只会觉得啧啧称奇,但落在李畅眼中,只觉得汗流浃背。
他在学校里也见过类似的刑侦技术,但那都是什么级别的教授,而且,对方也仅仅是作为学术研究的一环。众所周知,搞学术研究的弄错了也是不用负责的,而一线民警办案用到的资料,理论上都是要进卷宗的。
就算只是一个侦查方向,那也是要一线民警付出辛劳的。哪怕是江远这样的身份地位——应该说,特别是江远这样的身份地位,就更不会随随便便的拿出一份没来由的素描了。
简娄园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他以最快的速度抵达,以至于随同而来的卫师衎一边扛着榴莲跑,一边抱怨:“简大,咱是开车来殡仪馆,不是送自己到殡仪馆,你悠着点。”
“你再啾啾,我就给你送焚化炉里去。”简娄园这会儿正思考着怎么伺候江远呢,被卫师衎叭叭烦了,回头就是一电眼。
卫师衎是很少受到这样的待遇的,突然之间就变乖了许多。
简娄园进门,人未见,语先到:“江队,可算等到您的召唤了。”
“是尸体召唤的你。”江远说着,就将画了个下巴嘴的素描图交给简娄园:“受害人的下半张脸,大概就是这样的。”
“这都能画出来?”简娄园的问题和李畅一模一样,但完全性不一样:“能照着这个图排查吗?”
就算是江远都被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就到排查了?”
“有半张脸的照片,只能排查吧。”
“还有羊毛袜子。”江远纠正道:“只要排查有钱人就行了。”
“还有小白脸。”卫师衎从后面抱着榴莲过来,补了一句。
江远摇摇头:“小白脸基本排除了,是个丑的。”
简娄园也将打印出来的素描图给卫师衎看。
虽然只有下半张脸,但长的丑的话,看半张脸也就能确定了。
“这样一来,搜索范围就大大缩减了。受害人大概率是有钱有权之人。”简娄园说归说,表情并不见多少轻松。
江远却是再次摇头,道:“有可能是比较有钱的人,但不太可能有权。牙齿有开颌的话,正常还是做掉的比较常见。受害人45岁左右,如果是有钱人的,也是钱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