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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是十五,来庙里敬香请愿还愿的人不少。

    沈栖姻和香兰到灵岩寺的时候,就见山脚下停着不少的马车。

    灵岩寺不像是静安寺那样恢弘壮观的大寺院,它相对小些,更像是隐匿于深山之中的古刹,清幽宁静,佛香袅袅。

    山门两旁各有一棵古樟。

    黄墙之内飞檐翘角,雕梁画栋。

    武安侯府的人还没到,沈栖姻便先带着香兰在寺里转了转。

    经过一处回廊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和香兰的脚步不约而同地就停了下来。

    一墙之隔,传来几道年轻女子的声音,其中一个人说:“便是她师弟是武安侯府的表公子又怎么了?终究只是师姐弟,又不是亲姐弟!”

    “唉,说起来,这位沈姑娘也是怪可怜的,竟摊上这样一家人……”

    “有什么可怜的?难道你没听说过‘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沈家都乱成那样了,我就不信她能出淤泥而不染!”

    “旁人都有问题,就她一个人好好的,要我说啊,保不齐那些事都是她挑起来的呢。”

    沈栖姻闻言,不觉暗暗点头。

    这是个明白人。

    就在这时,却忽然有另一个人的声音插了进来,不赞同地对那些人说道:“云安乡君是神医!医者仁心,她不做坏事有什么不可能的?”

    沈栖姻原本做好了被人讲究的准备,结果这冷不丁蹦出一个替她说话的,倒叫她有些意外。

    不行,她得看看这是哪位好心人。

    往前几步就是一个漏窗,她悄然走了过去,透过花墙头看到了几名衣着光鲜的年轻姑娘。

    其中一位身着茜色衣裙的女子说:“倒是你们,一个个身为大家闺秀,难道自小学的礼仪规矩就是要你们在背后讲究别人的吗?”

    话落,那些小姐们不知是自觉羞愧,还是碍于她的身份,竟都不再言语了。

    沈栖姻特意看了两眼对方的长相,发现没什么印象。

    原是不相识的人。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那她就可以放心当个坏人了。

    正想着,就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沙弥“哒哒哒”地朝她跑了过来:“施主,武安侯府的马车到了。”

    “有劳小师傅。”

    沈栖姻从荷包里拿了两块糖给他,然后便带着香兰回了正殿那边,正好瞧见魏昭搀扶着魏老夫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褪去了素日的粗布麻衣,换上了锦缎华裳。

    品貌绝美,艳冠群芳。

    看得周围的大姑娘小媳妇都红了脸,窃窃私语地议论着,好奇这是哪家的小郎君,生得这般好颜色,竟将山间景致都比了下去。

    “这是哪家的公子?从前不曾见过。”

    “姐姐竟没听说这桩事?!那是武安侯府的表公子,就是广仁堂的三娃大夫啊!前些时日方才认回去的,老太君当宝贝似的宠着,怕是连侯府的两位哥儿也要往后排了。”

    “诶,我还听说过一个说法,好像这位表公子还曾流落风尘呢,也不知是真是假。”

    头先夸魏昭长得好看的姑娘立刻表示:“我才不在乎那些呢,我要是能寻着个这么俊俏的郎君,便是他真的曾沦落风尘我也不嫌弃,心疼他还来不及呢!”

    香兰在旁边听着直摇头,心说这大恋爱脑,这得多少野菜才能够她挖呀。

    沈栖姻却忍不住笑。

    看来日后她师弟不愁找不着媳妇了。

    再说武安侯府的人看到沈栖姻,都面露惊喜。

    只除了一个人。

    沈念姻。

    她在看到沈栖姻言笑晏晏地朝他们走过来时,心猛然沉到了最底下。

    糟了!

    她忽然出现,会影响自己的计划的!

    沈念姻安排了一场针对魏玄的刺杀。

    之所以将事发地点选在这里,是因为这是唯一方便刺客接近魏玄的地方。

    若在城中,太容易露马脚。

    在侯府就更不用说了。

    而来灵岩寺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又有随行的侍卫层层把守,都不方便他们行事。

    唯有在这。

    她可以以散步为由,将魏玄单独带出去。

    到时候,她会像上一次一样,不顾自己的安危护在他身前为他挡剑,以此为由,让这个本就不存在的孩子顺利消失。

    还能将自己今后再不能有孕的事情,也一并推到这上头。

    以魏玄对她的在意,再有如今这救命之恩的加持,这个男人一定会被自己牢牢攥在手心里。

    不是正妻又如何,只要她在他心里一日,旁人就不敢轻看了她去。

    可是眼下,沈栖姻却忽然冒了出来!

    一旦自己声称流产,老夫人他们一定会让她给自己把脉的,虽说她一早问过大夫,假孕的脉象消失后,旁人看不出什么,但想到对方是沈栖姻,沈念姻便不敢冒险。

    她可是连魏恒都给治好了!

    这样的医术,难保她不会发现什么端倪。

    更何况,沈栖姻是女子,又是她妹妹,不比李太医,给她看诊时只能把脉,万一她再检查自己下身,那就彻底露馅了!

    想到这,沈念姻心里就止不住地恨!

    天知道她为了这日筹谋了有多久,结果就因为沈栖姻的出现,这一切都不得不推倒重来!

    沈念姻心里都着起火来了,偏生面上又不能显露分毫。

    她抬手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故作淡定地笑着问沈栖姻:“妹妹既也来了灵岩寺,怎么不事先和我们说一声呢?也好一路同行。”

    “配药的时候发现短了一味药材,这才临时决定要上山来采的。”

    “这样啊……”

    沈栖姻:“到了这儿才想起,之前好像是听师弟和三公子说起过,说老夫人今日要来寺里还愿,便在这等了一会子,想着同她老人家请个安再走。”

    “否则的话,未免失了礼数。”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沈念姻却只关注到了一件事。

    “妹妹待会儿便要走了?”那自己是不是还可以按计划行事?

    结果沈栖姻下一句话,立刻就戳破了沈念姻的幻想。

    她说:“不啊,与我同来的一位街坊姐姐去祈愿了,我得等她。”

    魏老夫人闻言,当即表示:“那正好,等我们还完了愿,你正好与我们一起去用些素斋。”

    说完,她便伸手示意沈栖姻上前。

    后者自然欣然前往。

    沈念姻暗暗咬牙,默默跟上。

    一顿饭,吃得她是如鲠在喉,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沈栖姻倒是怡然自得,老神在在。

    可问题是沈栖姻耗得起,她却耗不起啊!

    待会儿魏老夫人决定返程,可自己还没流掉肚子里的孩子,等明儿李太医登门,发现自己的脉象已经不是喜脉了,那就完了!

    于是,踌躇再三,沈念姻终是按捺不住,启唇说道:“老夫人,难得出府,我想去寺里转转。”

    魏玄当即站起来表示:“我陪你去!”

    魏老夫人想着她有孕之人,怕寺里人多,有何闪失,但转念一想,也不能因为肚子里揣着个孩子就将人锁起来。

    又有魏玄相伴,料想无事,便点头应允道:“嗯,去吧。”

    谁知沈念姻却不肯。

    她忙摁住魏玄,柔声道:“世子爷还是留下来陪老夫人和夫人吧,我只在外面逛逛,并不远走。”

    “但是……”

    “再若不依,倒显得我娇气似的。”她娇嗔地笑道。

    她顿了顿,忽然将目光投向了沈栖姻,话却仍是对着魏玄说的:“你若再要不放心,不如我让栖姻陪我同去?”

    她想过了,唯有将沈栖姻也拉进这趟浑水里来,她说的话才不再有说服力。

    因为一旦自己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流的产,那么无论她说什么,旁人都只会以为,她是为了推脱责任而撒的谎。

    说不定,世子爷会在一怒之下杀了她!

    那才是真正的一举两得呢。

    思及此,沈念姻又道:“正好我们姐妹也许久没有说说体己话了,有些误会,也该趁早解开。”

    沈栖姻喝茶的动作一顿,疑惑道:“什么误会?”

    沈念姻却面露为难,说:“此处不便,咱们还是出去说吧。”

    “那就算了。”沈栖姻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魏玄当即皱眉表示:“你看看她这个样子,我哪里放心让她与你单独出去?只怕离了我的眼,她还不一定怎么欺负你呢!”

    沈栖姻:“那你赶紧把你眼珠子抠下来,粘她身上啊。”

    “你!”

    “哎呀,世子、栖姻,你们别吵了。”沈念姻柳眉紧蹙,为此难安的模样:“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这样彼此相看两厌,不是存心叫我为难吗?”

    “念姻,你是我放在心尖儿上的人,我都舍不得欺负,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了?”

    沈栖姻一时没忍住,“呵呵”笑出了声,道:“那不是个尖儿吗?确定站得住人?”

    “你闭嘴!”

    “我又没跟你说话!”

    “你……”魏玄气的呼吸都乱了。

    最后竟朝着魏老夫人告状道:“祖母,您看看她!”

    魏老夫人只顾给魏昭夹菜,分神回了句:“好看好看。”

    差点没把魏玄气死。

    侯夫人也不说话。

    其实在他们这些长辈眼里,沈栖姻和魏玄掐得再凶,也不过如小孩子斗嘴一般,他们压根就不往心里去,也谁都没当作一回事。

    偏偏是这放任的态度,更让魏玄恼火。

    眼见他是下不来台了,沈念姻忙说:“栖姻她是小孩子脾气,凡事就爱掐尖要强,世子爷是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同她计较?”

    “再说下去,反而没趣儿。”

    “我知道世子是不放心的缘故,为了我好,不过就依我这一回吧,我心里有数的。”

    再要耽搁下去,万一待会儿老夫人被他们吵得烦了,直接要走可怎生是好!

    好在,魏玄终于是松了口。

    可沈念姻往门口走了几步,却见沈栖姻还坐在原地,压根就没有跟上来。

    她不觉皱眉:“栖姻?”

    沈栖姻摇头:“我不去。”

    沈念姻脸上的表情险些维持不住:“……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哪里说好了?”沈栖姻一脸莫名:“分明一直都是你们两个人在自说自话。”

    “你就这么讨厌姐姐吗?连陪我说说话也不愿?”沈念姻说着,眸中已有水光在闪动,不知道的,只当她受了天大的委屈。

    换了旁人,总要也装上一装,免遭骂名。

    可沈栖姻却直白道:“讨厌是一方面,关键是你如今怀着孩子,我与你单独出去,万一你有个好歹,我恐说不清楚。”

    闻言,沈念姻的心猛地一紧!

    难不成……

    她知道了什么?!

    可是没道理啊,从头至尾,自己都没让她把过脉,她根本没可能知晓。

    魏玄听了这话,哪里肯依,又火了:“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可是在咒念姻!”

    沈栖姻觉得无语:“世子爷的耳朵要是用不上,不如送给其他有需要的人。”

    “沈栖姻!”

    他拍案而起,不想这时,沈念姻却一扭身,伤心欲绝似的跑了出去。

    魏玄撂下一句狠话“等我回头再跟你算账”,便赶紧追了上去。

    沈念姻这会儿就跟要下蛋的老母鸡一样,急于找个地方把本就不存在的“蛋”变成人尽皆知的不存在。

    可问题是,魏玄一直跟着她,若叫暗处的那些杀手瞧见了,只当计划继续进行就不好了。

    无奈,她只得扯个谎,先将魏玄支走。

    为今之计,她只能躲。

    先躲到一个旁人轻易寻不到她的地方,估摸着时辰,等沈栖姻走了,她再假装自己失足摔倒导致流产,然后唤人来救。

    这是下策中的下策,但总比叫人识破她假孕的事情要好。

    沈念姻一路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最终来到了一处废弃的院子。

    这里已是灵岩寺最边沿的院落了,其内亭台荒芜,草木深深。

    她矮下身去,甚至看不到院门。

    沈念姻觉得,除非魏玄他们进来一丛一丛地翻找,否则她能在这躲到过年也不被人发现。

    她又往院子里面走了走,发现正当中还有一口井。

    是口枯井,里面堆满了落叶和杂草。

    沈念姻不过一个晃神的工夫,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一把将她推进了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