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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重返人世间十三

    此时正是春季,不知名的花木错落各自绽放,雀鸟之声此起彼伏,逾显生机,集云就葬在此处,如同她少女时一般,最爱在山野中奔跑狩猎。

    集谦将点心、果酒还有几支白色的仿佛羽翼的花朵放在墓前,他点燃了香,随后坐了下来,说道:“阿云,父亲来看你了,抱歉,这么久才来看你。”

    集云以女子身份从军,位列将军,就算肃风没有读过几本书,也是知道这位传奇的女将军。他在边上愣了一下,问道:“集云将军是师尊的女儿吗?”

    集谦微微笑着点头,说:“是啊,阿云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回忆起集云,小小的女孩,便在他面前大声说要保护父亲保护大家的秦国,当真是十分了不起。他顿了一下,说:“当年我跟随秦王南征北战,收养了阿云,但我那时不过神魂,在人世间又不能动用触动天道的术法,救不了阿云。”又感慨道:“能为了心中的家国而死,想来她应没有什么遗憾。”

    肃风心中一股钦佩之情油然而生,集云是女孩,就有这样的志向,那么自己呢?好像自己从前没什么要做的事,只一味的听从某个人的指挥,唯一做出的反抗就是跑出去要找师尊。

    集谦用布巾仔细地擦着集云的墓碑,如集云还年幼时集谦为她擦脸一般,然后用金色的颜料,一笔一划,认真地将已经褪色的上军大将军集云描上。

    肃风在旁看着,从集谦认真细致的动作中,他能看出,集谦是十分疼爱集云的,集云当年战死,师尊应当是十分伤心的。

    大概师尊不知如何安慰我,才带我来看望集云将军的吧。肃风心中如此想到,只觉得此刻心中十分温暖。

    集谦擦过了墓碑,描完了字,见那柱香也燃得差不多,说:“阿云,父亲要走了,你也要多保重。”

    肃风惊讶地问道:“师尊不多待会吗?”

    集谦轻轻地摸了摸墓碑,说:“不了,我们都有各自要做的事情,往后还会再相聚。”

    肃风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因为集云已然过世三百余年了,怎么还会有事要做呢,但仍然行礼,说道:“将军珍重。”

    “走吧,去见一见另一个故人。”集谦微微振袖,将肃风卷入袖中,化作清风消散在了春日中。

    秦王宫英灵殿。

    集谦倒上了三碗好酒,又看了看壁画,画上秦王笑呵呵地坐在中间,诸位开国文臣武将围绕在他身边,仿佛他们生前也这样围绕着秦王,他上了一柱香,说道:“秦王,诸位同僚,如今百姓还好,也可放心了。”

    肃风跟在后面上了一炷香,看着殿中壁画,画上的秦王笑着,意气风发,文臣有羽扇纶巾,有手持笏板,武将有怒目前视,有威武跨刀,他突然发现,壁画有位青年身穿白衣肩披白裘,左手托书,右手执笔,微笑着凝视远方,正是他的师尊。

    “师尊也在这里。”肃风诧异的说道,他又看向那排排灵位,却并未发现有师尊的。

    集谦无奈地笑道:“我走了许多年,没想到他还将我画上去了。”他又看向秦王的画像,说道:“多谢你。”

    肃风问道:“师尊为何也在这里?”

    集谦说道:“大约是他不想忘记故人吧。”他顿了顿又说,:“秦王最让我钦佩便是,心怀感恩,且有大爱,他最挂念的就是这天下的百姓,这是我所无法企及的。”

    集谦是成就上品金丹的宗师,又在天机法会轻而易举击败幽冥教的黄泉,在修真界大小也算是个知名人物,可他依旧能坦诚地说,自己有些方面不如一个人世间的皇帝。

    肃风对集谦这番话颇为诧异,只觉得如师尊这样的人物,竟能如此坦诚的说自己钦佩别人,实在是令他有些想不到的,毕竟大多数人,尤其是在徒弟面前是不会承认自己不如某个人。

    集谦看着壁画,又回头对肃风温和地说:“徒弟,我带你来看望集云和秦王,是因为觉得,有时你过分依赖我。”

    这句一说出来,瞬间在肃风的脑中炸了开来,他不明白集谦为何要说这句话,他惶惶地问道:“师尊,是什么意思?”

    集谦看着他,示意肃风放松,说:“我并非是责备你。”他说:“人有时是会这样的,这是人之常情,只是,徒弟,我仍然要提醒你,不可如此。”

    肃风一言不发,也不知道作何表情,只是心中乱成一团。

    集谦又说:“弈云和谢新雨都已经找到了本心,所以我不担心她们。”他微微叹息着说:“你看似十分稳重,好像是大家的主心骨,只是,这并非是真实的你。徒弟,此后你也要去游历,该好好思考,你的本心在哪。”

    “凡人尚且可为本心而死,那么作为修仙者的你呢?”集谦问道。

    肃风听到这句,心下颤动,人可为本心而死,那我呢?我有这样的决心吗?我的本心到底是什么?他低下头陷入了沉思,许久不曾说话,又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无措的看着集谦。

    集谦安慰道:“寻求本心这件事,你还有不少时日,可以慢慢思考,不用着急。”

    外头传来的禁卫军巡逻的脚步声,集谦看向壁画,说道:“秦王以及诸位,就此告辞了。”

    说罢带着肃风失去踪影,只余下悠悠酒香和燃着的香。

    “谁在里面?!”禁军打开英灵殿,却发现空无一人,却多了三碗酒和两只还燃着的香。

    “快去禀告陛下!”

    秦昭帝正在批阅奏折,大太监匆匆进来,行礼说道:“陛下,禁军说在英灵殿发现了有人来上了酒和香。”

    秦昭帝闻言,放下奏折,说道:“不是什么大事,恐怕是国师回来看望太祖吧。”

    大太监一听,不明所以,僵在那里,秦昭帝示意他下去,又对起居官说:“这是皇室密辛,不用记下。”

    秦国皇位的传承中,每一位皇帝都会将这口头的密辛传给他的继承者,当年跟随太祖秦王创业时的国师并非凡人,而是仙人,且与太祖有约,会来看望太祖的百姓,如今传到了秦昭帝,他听到英灵殿有人敬酒上香,也就只能想到这一密辛了。

    嗯,看来太祖也没骗人,国师确实应该是仙人。秦昭帝看着奏折,脑中不由自主的这样想。

    春风得意,十里长亭,终有要道别的时候。

    集谦倒是一如既往的神色平静,说道:“徒弟,我该走了。”

    肃风看着他,知道自己没法阻拦,他喉头哽住,终于还是行礼,说道:“师尊,武运昌隆。”

    其实根本不想说这句,真正想说的是“请你也带我走吧”,只是这样的话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

    集谦微微笑着,说:“不要着急,来日方长,再会了徒弟。”

    说罢,他的化作清风,消散在这无边无际的春色中,了无痕迹,好像从未出现过,徒留肃风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