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显庆皇帝停下脚步,在大厅中央站定,用一种惊愕且充满疑惑的眼神注视着老丞相那张布满皱纹的,毫无血色的苍白的脸,“这是真的吗?”
皇甫松之回应道:“起初,臣也不敢相信,但平凉督师慕容骏驰在其八百加急的文书中言之凿凿,叫人不得不信。慕容骏驰有意再次西征,希望得到陛下的恩准。”
“再次西征?”皇帝眉头一皱,一脸凝重,“独孤烈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妄称‘德明逐日王’,必将被群狼争而食之,再次西征倒是师出有名,但如今,我大夏已自顾不暇,难道他慕容骏驰不知道吗?”
“慕容骏驰想以西征之名夺回赤林。他认为,可借小逐日王野路明山会同西凉武烈王贺兰敏隆合力征讨统万城之机发兵赤林。”皇甫松之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皇帝的表情变化。
“这倒有点意思!”皇帝的眉头霎时舒展开来,那张不怒自威的脸上甚至闪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乘机夺回赤林是个不错的想法。”
“慕容将军认为,拿下赤林将会敲山震虎,促使盘据平武的独孤旧部巍明义则接受招安。”
“当年司徒川攻克统万城,”皇帝微微点了点头,“本来是想以统万城交换平武和赤林的,谁料那独孤信长竟被刺客所杀。现在,朝廷不得不耗费大量财力物力,靠武力夺回赤林!”
“这么说,”皇甫松之那双略显混浊的眼珠在他那好似半睡半醒的眼眶中飞转着,“陛下同意再次西征?”
“再等等,”皇帝一脸无奈地摆了摆手,“还要看南方战事的发展,一旦战事不利,慕容骏驰的平州大军也有可能东出平凉关,来对付南辰和贼寇尉迟金墨,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
“陛下,托陛下的洪福,南方的战事似乎比我们预计的要好,云山王景殿下在长门的胜利非常令人鼓舞。”
“这确实让朕没有想到!”皇帝的脸上再次阴云密布。
“这一战必将让景殿下在天下臣民的心中如日中天。”皇甫松之的眼睛紧盯着皇帝的脸。
“宇文景确有统兵之才,是诸皇子中最类先帝者,”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眼中迸射出一抹诡异的光芒,“也像死在武华门的先太子宇文承忠。”
皇甫松之的心头为之一震,看了看左右垂首而立的侍女们,没有说话。
皇帝马上心领神会,做了个手势令侍女们退下,空旷的大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陛下,”皇甫松之凑近皇帝的耳朵,轻声说道:“景殿下甚得民心,又难免居功自傲,如今之势,宜早立太子,以绝觊觎之心,非分之想。”
“那么,你觉得该立谁为储君呢?”
“当然是昆山王泰殿下!”皇甫松之轻声回应道。
皇帝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呆立在那里,陷入沉思之中……
大夏皇帝宇文承继东巡的人马很快离开了长林城,浩浩荡荡向东都进发。
宇文承忠是带着纷扰与踌躇离开的长林城,而就在宇文承继离开长林的同一天,大夏国的另一个敌人――盘据统万城的独孤烈似乎活得益发洒脱自在。
西凉川的夏天本该是清爽怡人的,但七月的这一天,诺大的统万城正被浓重的阴云笼罩着,城中连一丝风都没有,燥热的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
作为这座见证了无数风云变换的伟大宫殿――万宁宫的新主人,自封为德明逐日王的独孤烈似乎并没有受到反常天气的影响,事实上,自从染指了逐日王的大位,他就一直生活在花天酒海之中,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大量的美女被充斥进万宁宫,每日宴乐歌舞,不亦乐乎,尽管此时的西凉已经分崩离析,今非夕比,但其排场之大,奢靡之甚,比之西凉全盛时竟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这一天,万宁宫宴乐的规模和奢华程度再次刷新了记录,因为这个日子有些特殊――独孤烈成为逐日王之后首次设宴款待忠诚于他封疆大吏,朝廷重臣的重要日子。
在宽敞明亮的宴会大厅内,除了被独孤烈新近册封为虎历王的卜固怀义、赤焰城主可足浑、武陵城主义律津这些发誓效忠独孤烈的地方大员之外,还有统万城的元老贵族,主要将领,他们齐聚一堂,推杯把盏,尽情欢饮,场面甚为热烈。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盛大场面,端坐在最最尊贵位置的新逐日王独孤烈那略显稚嫩的苍白的脸上闪出了几分得意。
在宴会大厅的中央,一群衣着暴露西凉美人正在表演一场盛大的乐舞。舞女们身轻如燕,裙裾飘飘,长袖漫漫,柔弱无骨,步步生花,她们优美的舞姿以及那薄纱之下若隐若现的美肌玉肤共同构成了一场视觉的盛宴。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个位于正中间的领舞者,只见她在悠扬的笛声中舞动如飞,如玉的纤手婉转流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她的眉宇间似蕴着几分伤感,情思缭绕,如泣如诉,眼中似有泪痕。
大厅里的男人们瞪着一双双色咪咪的醉眼盯着这些年轻貌美、身材婀娜的女人,早已不知今夕何夕,就连眼前美酒佳肴都索然无味。
独孤烈突然终止了乐舞,离席站到桌边,将领舞的那位最美的舞者叫到近前。
美人诚惶诚恐,跪在独孤烈的面前,她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清楚眼前这个自称是德明逐日王的男人绝非怜香惜玉之辈。
独孤烈猛然抽出腰间的弯刀,用刀尖处的刀面抵住美人的下巴,美人早已面无血色,抖如筛糠,她那绝望的眼眸中映出独孤烈冷酷狰狞的脸庞。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其余的舞者皆魂不附体,纷纷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恐怖的气氛弥漫在这酒肉飘香的华丽的大厅之内。
“这张脸长的真让人心甜,是个让男人喜欢的货色。”独孤烈用一种轻佻亵渎的眼神斜觑着这位可怜的女人,“只是我不明白,今天大好的日子,何故沮丧着脸?”
“回大王,”美人带着哭腔,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只因……家父于前日……忘故了,因而悲伤难抑,还请大王恕罪。”
“这么说,”独孤烈冷笑着,恶毒的眼神中充满了蔑视,“你很孝顺!你想念你的父亲,是不是?”
美人点点头,不敢再说话。
“那你就去见见他吧!”独孤烈话音未落,竟一把抓住美女的头发,挥起弯刀,瞬间斩断了美女的脖子,炽热的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身材曼妙的躯体倒下了,那颗提在独孤烈手中不断晃动着的头颅看起来依然凄美。
如此惨景彻底惊呆了众人,许多人忍不住掩面,先前坐在独孤烈身边的虎历王卜固怀义张着大嘴,眼睛瞪得像头牛,酒也醒了一半。
这还没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令人瞠目结舌,独孤烈竟将那颗头颅端端正正地放在一个空盘子里,之后,他端着这个恐怖的盘子,返身回到自己的坐位上,将盘子放到面前摆满了山珍海味的桌子上,继续喝酒吃肉,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
惊魂未定的舞女们全都退了下去,美人的尸体也被两个士兵抬走了,地上留下一大片血痕。那颗摆在盘子里阴森森的头颅令酒宴的气氛再也不复开始时的轻松活跃。
但独孤烈却仍然意兴盎然,他痛饮着美酒,不时发出一阵狂笑。
又过了一会儿,醉意更浓的独孤烈突然放下酒杯,大声说道:“诸位,今天我要让大家开开眼,见识一个……一个大名鼎鼎的人物。你们……见识见识,来人!把他带上来!”
只见两个甲胄森然的士卒将一个神秘的老人带了上来,老人来到中央空场站定,面对着独孤烈。
“你就是人称通天巫的达力西明?”独孤烈瞪着一双猩红的醉眼盯着这个步履蹒跚,弯腰驼背,衣衫褴褛,形容枯瘦,须发皆白,风烛残年的老人。
“正是老朽。”达力西明抬眼看着独孤烈,当他看到盘中血淋淋的美人头颅时,并未感到惊讶,只是他那双阅尽沧桑的老眼中闪出了一抹悲悯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