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情况下,这种案件都是人死案结,”
何奥放下了手中的炸鸡,“所以你在调查一件已经结了案的案件?私下调查?为什么?”
“嗯······说出来您可能不信,”
伊希娅微笑了一下,用搅拌包的塑料板缓缓的搅拌着杯子里的杯装咖啡,“我觉得这件案件另有隐情。”
“为什么?”
何奥低声再问了一次。
“在大概三年多以前,”
伊希娅低头看了一眼杯子里搅成混乱旋涡的咖啡,
“夜鹰曾经因为公务去了暮光市,我与他有过短暂的接触,在那段短暂接触里,我对他的性格有了基础的了解,”
她语气微停,似乎陷入了回忆,“他是一个很执着,而且对污染怪物怀有莫大仇恨的人,他一直在致力于清除所有的污染怪物,这样一个人,说他叛逃我还信,但是说他豢养污染怪物,让我觉得有些难以相信。
“但是调查组却又拿出了确凿的证据,他们在夜鹰租用的厂房里找到了许多还活着的污染怪物,并且还在仓库附近发现了大量的失踪人口所留下的遗物,并找到了夜鹰‘绑架’南城流浪汉以及落单人口痕迹。
“一切线索都指向了夜鹰绑架普通人,在私底下豢养污染怪物的真相。”
“夜鹰他自己呢,”何奥轻声道,“他没有对这些表达什么吗?”
无论真相是不是那样,当事人都应该会针对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的。
“没有,”
伊希娅摇摇头,
“他失踪了,大概在一个多月前就失踪了。
“根据调查组的说法,他们很早就掌握了夜鹰私自豢养污染怪物的线索,但就在他们试图对夜鹰进行抓捕的时候,夜鹰发现了他们的意图,然后打伤调查组的成员之后畏罪潜逃了。
“从那时候开始,直到司长出手将他击杀,他都再也没有出现过,也没有留下任何的话语和线索。”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嫌疑人’证词的单方面‘定罪’?”
何奥缓声总结道。
“是的,”
伊希娅点点头,“而且在夜鹰‘畏罪潜逃’之后,调查组查封他的住所,烧毁了他所有的私人物品,并彻底摧毁掉了那个夜鹰‘豢养’污染怪物的仓库。
“调查组为这些做法给出的理由是,夜鹰在进行一场邪恶的带有强烈污染的实验,必须要摧毁他所留下的所有东西。
“除此之外,除了一份简单的说明来龙去脉的报告以外,所有关于夜鹰案的证据也大多被彻底封存或者摧毁。”
“如果他真的在进行一场涉及高位存在的实验的话,”
何奥看了一眼窗外的阴暗的街道,“这样的做法反而是正确的,毕竟有关高位存在的任何信息或者知识的泄露,都将酿造成可怕的后果。”
“嗯,”
伊希娅轻轻点头,赞同了何奥的话语,“事实上,在调查组所给出的调查报告中,并没有任何的逻辑漏洞,但是······”
“但是这份调查报告中,缺少了一个重要的部分,那就是来自于‘夜鹰’自己的供述,”
何奥接过了她的话语,“既没有认罪,也没有抗辩,就好像,他一直在保持着沉默,亦或者,有人需要他‘保持沉默’。”
“是的!”
伊希娅看着何奥,餐厅老旧的灯光倒映在她棕褐色的眸子里,散发着熠熠光辉,
“而且我始终觉得,夜鹰是不会干出豢养污染怪物举行邪恶仪式的事情的,这个案件必然另有隐情。”
“所以你私下对这个案件展开了调查?”
何奥看向她。
“嗯,”
伊希娅杯中不断被搅起旋涡的咖啡渐渐恢复了正常的平静,而她的身子也微微坐直,
“虽然我无法查阅夜鹰案有关的资料,但是我可以从这场案件的边缘入手,在那份最终的调查报告中,调查组表明了也有一些外卖员被夜鹰所捕杀。
“虽然报告中并没有说是哪里哪个公司的外卖员,但是圣乔恩市的外卖公司并不多,我先从仓库的附近开始找,挨个调查,总能找到一些线索。”
“你有什么发现?”
何奥问道。
“目前我调查到的信息并不多,不过我发现圣乔恩市的外卖员失踪案件其实很少,根据我所访问的几个外卖公司的情况来看,在夜鹰还在的时候,圣乔恩市的外卖员几乎没有失踪案件,
“而新发的失踪案大部分都是夜鹰‘畏罪潜逃’后发生的,”
伊希娅缓声道,“案件少,就意味着调查报告中所说的和夜鹰相关的外卖员失踪案更容易了,然后我又去拜访了圣乔恩市警察局,从他们那里要来了一些夜鹰还在时期的报案信息,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梳理那些信息,我就遇见了昨晚上的事情。”
“这证明你的调查方向是对的,你走对了路,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何奥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他看着伊希娅,“你现在在还没有查出什么的时候停下来,或许还来得及,那些夜鹰曾经的下属,或许都没有想着为他鸣冤,
“而且现在夜鹰已经死了,你作为外地调来的,只和夜鹰有过短暂接触的人,做这些,值得吗?”
“总要有人把被掩盖的真相呈现出来,”
伊希娅回以何奥以相同的注视,“被扭曲的事实,不会因为事情已经过去而恢复原本的模样。”
何奥注视着眼前的伊希娅,注视着她坚定的眼神。
他依稀在伊希娅身上看到了一个个熟悉的影子。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执着于自己的信念,并为之践行。
整个餐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剩下嘉茜嘎吱嘎吱咬炸鸡的清脆响声。
“抱歉······”
伊希娅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有些过于激动,她的身子佝偻下去,微微张嘴,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但这个时候,何奥却缓缓开口,平静而苍老的声音响在伊希娅的耳畔,“我曾见过许多和你一样的人。”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伊希娅忍不住追问道。
“虽然道路很难,但幸运的是,他们仍旧在自己选择的方向上坚持着。”
何奥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谢谢。”
伊希娅原本已经佝偻的身影再次缓缓挺直。
她知道,何奥这是在肯定她的选择。
即使在最幽深黑暗的夜里,也总会有人燃起炬火,也会有人撩起衣衫,为这微弱的火焰挡住寂夜的冷风。
经过这一番谈话,不知不觉,两人之间原本有些生疏的隔阂渐渐消弭于暗淡的灯光下。
伊希娅捧起杯中的咖啡,将杯中残余的咖啡一饮而尽,淡淡的奶泡浮在她的嘴唇上,她注视着何奥,终于问出了她一直所疑惑的问题,
“老先生,昨晚上你怎么会去找维特?”
在没有何奥的世界线里,伊希娅的火焰和生命将永远熄灭在昨晚那个深邃的夜中。
“你昨晚上应该听到了一些我和维特之间谈话,”
何奥注视着伊希娅有些尴尬的脸颊,笑道,“我去找维特的原因很简单,他放火把我儿子家烧了,差点把我和孙女烧死在屋子里,然后我就去找他问问为什么要烧我儿子的家。”
“啊?”
伊希娅在何奥简洁明快的叙述方式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她很快捋清楚了逻辑,在短暂的思索之后,她轻声问道,“那您那边有获得什么线索吗?”
“目前我得到的线索是,他接了一个来自黑市的‘任务’,”
何奥缓声道,“任务内容就是烧我儿子的家,但是我的调查就卡在这一步了,因为我没有黑市的账号。”
“黑市的账号?”
伊希娅愣了一下,她对黑市并不陌生,她思索着说道,“黑市的账号只能联系‘抽屉’,从他那里购买注册码,我这里也没有抽屉的联系方式,不过,”
她抬起头,看着何奥,“我有一个从暮光市的独行客那里获得过一个两级的黑市账号,不知道有没有用。”
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说法似乎有些不对,她进一步解释道,
“我觉得昨晚上我们相遇,并不一定完全是巧合,维特不太可能同时做两个不相干的任务,所以针对我们两个‘事件’,或许来自于同一个‘委托人’。”
她此刻也逐渐回过味来,眼前的老先生不光是能肯定她信念的‘知己’,也是可能和她具有某种意义上共同目标的人。
她注视着何奥,继续说道,“不过我没有带那个绑定了黑市账号的设备,只能下次见面的时候给您带过来。”
她的心情很好。
在和何奥的交流过程中,她渐渐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本毫无头绪的东西在何奥的提点和交谈中,也渐渐的摸索出了一些头绪。
何奥注视着她兴奋的脸颊,最终轻轻点头,“好。”
“对了,”
这个时候伊希娅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看了一眼何奥,“老先生,您刚刚提到了烧的是您儿子的家,您现在是和儿子住在一起吗?现在住宿还方便吗?”
“我和孙女住在一起,我在西北那边有自己的小房子。”
何奥摇摇头。
“那您儿子是自己找住处吗······”
伊希娅有些疑惑。
“不,”
何奥摇摇头,在短暂的停顿之后,提起了刚刚一直靠在椅子上的手提箱,“他们在这里,我的儿子和儿媳。”
伊希娅再次蒙了一下,短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看着那个手提箱,看着手提箱上的星星图案,以及手提箱上烙印着的殡仪馆的徽标,渐渐意识到了什么。
她低下头,看向何奥,“抱歉······”
“没事,”
何奥摇摇头,“你事先并不知道,也是出于好心”
“是昨天晚上的大火?”
伊希娅试探性的低声问道。
“是车祸,在火灾之前,”
何奥看着她,“说起来,我也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您尽管说。”
伊希娅直起身子。
“我儿子是被清道夫发现遗体的,有些遗物被作为证物封存在圣乔恩市警察局里。”
何奥缓缓开口。
“这些证物我可以借出来,”伊希娅小心的斟酌着语言,“但是不能一直‘借’,还是要退回去的。”
“不用,我不是想要那些遗物,”
何奥摇摇头,“通常情况下,警察局应该有这些遗物的照片,还有当初法医为我儿子儿媳做的尸检报告,你可以帮我‘拷贝’一份吗?”
“这没有问题。”
伊希娅点点头,“您是怀疑那场车祸有什么问题?”
她此刻想起,维特烧的是何奥儿子的家,而不是何奥的家。
“我不知道,”何奥摇摇头,实话实说,“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我尽快去搞定。”
伊希娅微微点头,然后她抬起手环,“老先生,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我找到资料了发给您。”
“麻烦你了。”
何奥抬起手环,和伊希娅交换了信息。
“即使不谈其他,您昨晚上还救过我,”
伊希娅摇摇头,“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说着,她有些尴尬的看着何奥,“还没有问您的名字······”
“西托,”
何奥轻声回答道,然后将西托的名字拼写了一遍,这个时候,他也想起了什么,低声问道,“你见过那个‘夜鹰’?有他的照片吗?”
“没有,”
伊希娅摇头,“夜鹰一直带着一个铁面具,几乎不以真面目示人,据他自己所说,他小时候经历过一场灾难,导致了毁容,所以一直带着面具。”
“好的。”
何奥思索着点头。
“说起来,老先生您在这圣乔恩市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遇见过污染怪物或者与夜鹰接触过吗?”
伊希娅一边保存着何奥的电子名片,一边有些好奇的问道。
通过何奥的两次展现的实力来看,这位‘老先生’即使在c级中都算特别强的存在,但是就是这样的强大超凡者,却从来没有暴露在过圣乔恩市污染清理司的面前,让她有些好奇。
听到她的问题,何奥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经空旷的街道,“如果可以,我并不想卷入这场是非中。”
伊希娅的目光落在何奥的身上,落在紧贴在何奥身躯的手提箱上。
她看着何奥的苍老萧瑟的身躯,斑驳的白发。
如果可以,这位老人可以安静的享受自己的晚年,在儿子和孙女的陪伴下过着平淡而又幸福的岁月,而不是在这里与阴谋、怪物、疯狂作伴。
餐厅陷入了暗淡的寂静,一位食客拉开餐厅门离开,意外的风闯入了这家老旧的餐厅,吹乱了灯光下的寂静,卷起老人鬓角的白发。
就在这时,嘉茜脱下了塑料手套,高高的举起双手,“爷爷,我吃完了!”
稚嫩的童声打破了老朽的风声。
何奥转过头来,笑着看了一眼嘉茜,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吃饱了吗?”
“嗯嗯,”
嘉茜疯狂点头,然后她看向伊希娅,乖巧的说道,“谢谢姐姐!”
原本有些压抑尴尬的气氛,就在小女孩可可爱爱的声音中化解掉了。
“小妹妹你想吃的话,姐姐可以经常带你来,还可以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伊希娅弯下腰笑着看着她。
“姐姐你看着好像书里要拐卖小朋友的坏人啊,”
嘉茜眨巴眨巴眼睛。
伊希娅表情一滞,哑然失笑,“古灵精怪。”
“我叫嘉茜,不叫古灵精怪。”
嘉茜举起了小手。
“好了,”何奥揉了揉嘉茜的小脑袋,看着伊希娅,“还需要点点什么吗?”
“我吃好了,”
伊希娅连忙摇头。
“那我们出去走走消消食?”
何奥轻声问道。
“好。”
伊希娅和嘉茜同时点头。
三人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面,起身向着餐厅外。
此刻街道上的行人已经稀少了很多,显得异常的空旷,午后的太阳已过,整个街道越加的暗淡,宛如日暮将入夜一般。
三人缓缓步行在人形步道上,在步道旁边的一条又一条巷子里,此刻已经漆黑的宛如夜晚。
离开餐厅之后,三人之间的气氛安静了下来,只有嘉茜时不时的东瞅瞅西看看。
而伊希娅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直到走出餐厅好一段距离之后,她才抬起头,看向何奥,“老先生······”
也就在这瞬间,何奥骤然举起了手中的拐杖。
砰——
猛烈的撞击带着巨大的烟尘与狂风吹起伊希娅的棕金色的长发。
等到烟尘散去,伊希娅才看清楚了带来狂风的是什么。
那是一头体长四五米,头生尖锥,背披鳞甲的四足怪物,它从身后幽深的巷道中冲出,骤然袭向何奥三人。
然而它的目的最终并没有实现。
此刻这个怪物头上的尖锥正被何奥手中的拐杖卡住,整个身体的冲击也终结于此,那庞大的身躯再无法向前半分。
但恐怖的扭曲的威压感依旧从这怪物身体中传来。
c级!
这是一头c级污染怪物。
伊希娅呆呆的注视着这一幕。
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c级怪物。
“稍等。”
何奥看了一眼伊希娅,挡住怪物的手臂骤然用力,从黑暗中飞出的怪物再次甩飞回了巷道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