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没事。”贺灵川定了定神,“明知这把枪是仿的,大家还买?”
台下已经有人出价。
“真品哪里买得到?后世一直都有仿制神器的习惯,比如贝迦青宫收藏的绿意瓶也不是真迹,而是仿品。”方灿然见他脸色青中透白,“你真没事?”
“好得很。”贺灵川暗中几次深呼吸,把情绪压降下去,“触景生情,想起从前往事而已。”
他悄悄松开左手,掌心冒出的血珠带起一阵刺痛。
不急。他冷眼看着台上的仿制应雷枪。
这其中的原由,他早晚会搞明白的!
这一刹那,他心底升起深深的警惕。
贺灵川彻夜未眠。
次日是个大晴天,闵天喜换上一叶小舟,载着贺灵川去往铂金岛西北方向十里外的另一个岛屿,土伦岛。
大大小小的堡礁,将岛屿之间的水路又切分出更狭窄的巷道,像岸上的胡同,当地人称之为“水巷”。
闵天喜抄近道,泛舟行于水巷。
最窄仅一丈,恰好能走船。远近有不知名的虫鸣兽吼,抬头是参天的枝叶——丛林茂密,将水巷的天也遮得严严实实。
外头日上三竿,这里僻暗幽凉。
贺灵川仰首等了半天,好不容易等来半缕阳光穿透层层障碍,照在脸上。
幽暗丛林里的光,珍贵而稀缺。
他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心神下沉,又想起昨日见闻。
自己为什么远渡重洋前来百列?
除了想拿回本家的领地之外,更重要的是这里地理位置绝佳,就在牟国大后方。
背靠大树好乘凉;躲到贝迦的宿敌、武力强大的牟国身后,当然让他更有安全感。
大闹天宫以后,他本能地想要远离贝迦。
但这里是灵山的地盘,是牟国的势力范围。按照最初的构想,他只要在本地站稳脚跟,顺利跟灵山搭上关系,那么凭借自己火烧天宫的战绩,应该能得到灵山的接纳和支持,成为友方势力。
这是为了以后的铺垫:他若用强硬手段收取百列,牟国的反应或许也很强硬。那时就需要灵山出面斡旋、消解双方矛盾。牟国就算心有不满,但有灵山梗在中间,它又怎好对同一阵营的队友开炮?
毕竟木已成舟,毕竟它自己还在打仗,毕竟他们未来还要一致对抗贝迦。
然而昨晚出现在发卖会场的小应雷枪,却给贺灵川兜头浇下一盆冰水。
他打个寒噤,醒了。
自己太想当然了。
钟胜光坐拥铁血盘龙城、从无败绩的大风军,好像都得不到灵山的死心塌地——尽管这里头可能牵涉弥天、大方壶或者其他内情——那么贺灵川自己呢?灵山会因为他在天宫放了把火、手底下有几杆枪,就全力为他保驾护航吗?
他算老几?
灵山也是庞然大物,个人在它面前微渺不值一提,它真地看得起他么?
即便他现在投入灵山怀抱,可除了知道灵山与贝迦水火不容之外,它的指导思想、战略方针、人员构成、行事风格,他是一概不知。
呵,连原身的生身之父贺淳华都不可信,为什么他从一开始就轻信自己与灵山有共同理想、是天然盟友呢?
是受到钟胜光对灵山的态度影响吗?
不,不对。
贺灵川这一晚直问本心,才惊觉根源在贝迦那里,症结在自己身上。
他看见的贝迦只不过冰山一角,就让人心寒胆颤。
一个人对抗贝迦,太难了。
独立自主,太难了。
人在面对危难险阻时,会本能地寻找助力,本能地抓牢救命稻草,顾不上它可不可靠。
而在他目力所及范围内,最强硬的靠山、最有力的后盾,只有灵山。
他下意识地相信它、依靠它,渴望借助它的力量对抗贝迦。
或许当年的钟胜光也是这般。
然而灵山真地可靠么?
作为与天神缠斗了几千年的势力,它内部会有多复杂?作为原本高高在上的仙人,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待列国与人间?
从本质上说,他们和他们的对手,又有多大不同?
一把小应雷枪就点醒了贺灵川,该调整战略了:
要以“我”为主,低调发展。
在保持独立自主的前提下,与灵山、与牟国友好沟通、增进了解。毕竟在这苍茫乱世,自己仍然需要盟友打配合、打支援。
他仍将百列视为囊中之物,但何时取、怎么取,时机要更恰当、手段要更讲究,避免过度刺激牟国。
船行无声,静水流深。
前方一大片蛛网,贺灵川顺手掸开,想起了朱二娘。
这位上古妖仙既能战斗又能生产,几千年的灵气衰竭都耗不死它,却在现世被撵得到处逃亡,无家可归。
因为自力更生就是很难,而它并不因畏难而轻易加入任何势力——直至它遇到了贺灵川。
即便这个新生的团队还很弱小,但它在这里寻到了安心和信任。
信任,才是最宝贵的根基。
贺灵川曾以为,自己在火烧天宫前后就坚定了道心,从此勇猛无畏、一路精进。
可他现在才明白,哪有那么容易?“恐惧”与“畏难”从没真正被他掸出内心。
它们只是隐藏得更深,更不易被发觉。
这就是心魔。
他需要时常自省、时常自诫。
而在处世的方针上、在谨慎选择伙伴和盟友的态度上,他应该向朱二娘学习,不再一味慕强。
这世界很大,仍有众多有志之士在对抗贝迦、对抗天神时,同样需要可信而强大的后盾。
有朝一日,他会不会成为他们的后盾呢?
身后传来闵天喜恭敬的声音:
“主公,咱到啦!”
贺灵川缓缓睁眼,结束了这一段心证之旅。
整片群岛面积很大,而土伦岛更靠近海岸线,有几千常住居民,都是当地的土着。
贺灵川又戴上面具,往岛屿深处走去。
闵天喜没有跟随,就在码头栈桥附近找了个烧烤小摊子,点了些酸腌和烤肉,边吃边等。
路边建筑错落,有稀有疏,没什么整体规划。
贺灵川走上百多丈,就望见前方一个小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