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伸过来让他看了,他就大大方方看吧。
嗯,果真是邵坚的戒指,如假包换,连螺角边上不起眼的小小凹洞都完全一致。
方灿然的应激反应,说明他不仅对这枚戒指的来历一清二楚,也深知曝露会有什么后果。
只看他的态度,贺灵川就得到了大部分答案。
然后呢?
方灿然看他不吱声,又追问:
“你是哪个组织的人物?为什么认得我的戒指?接近我有何目的?”
贺灵川苦笑道:“行行,算你狠,我交代。”
他也就多看这厮的戒指两眼而已,就两眼!
“说。”
贺灵川好像定了定神:“我是被派来找你的,前面几次接触不过是试探。接头暗语是:‘狂歌纵酒一身轻,不向风雨要安宁’!”
最后这十四个字一出,方灿然瞳孔骤缩,失声道:“伱、你怎么知道这句话。”
“都写在密信里。”贺灵川动了动胳膊“左手中指,储物戒。”
他说出那句石破天惊的暗语后,方灿然探究真相的心情一下子急切了好几倍。贺灵川坐着他站着,他下意识就低头弯腰去抓俘虏的戒指。
不过他腰才弯到一半就觉得不对劲儿,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绳索的缚法好像…跟先前不一样?
方灿然警觉,箭一般后退。
果然椅上那个人猛然跳起,朝他就是一个饿虎扑食。
贺灵川蓄劲已久,要一击奏功。
这回是谁钓上了谁,嗯?
可他还未抓到方灿然肩骨,后者身前突然漾出一个金盾的虚影。贺灵川这一扑就扑在盾上,于是瞬间被反弹出去,速度就和扑上来一样。
方灿然身为敦园大总管,平时经手珍宝无数,当然会留几件压箱底的宝物。这件护身法器就叫“来去甲”,每过十余息能弹开敌人,让他去得和来时同样快。
弹开敌人后,方灿然朝前丢出一个小圆弹,自己转身就往窗外跳,毫不恋战。
这一次暗算贺骁已经失败,他该干脆利落地撤退。对方能击败同心卫的二统领樊胜,武力不俗,方灿然不打算留下来领教对方的怒火。
然后呢?
先跑掉才有然后。
圆弹还未落地,就悄无声息地炸出一室银光。
这闪电般的光芒对周围的桌椅静物并无影响,但活物若是直面,却会在猝不及防下被震得头晕目眩、站立不稳,甚至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这东西叫作震魂雷,能在瞬间将魂魄震住,甚至打飞一两魄出去,让人行动迟缓,达到“神不守舍”的效果。
方灿然料定贺灵川是武者,缺少应对神魂攻击的有效手段。
这么一下子,至少能迟滞对手好几息时间,方灿然可以从容退走。
再说这里是悦享山庄,是他的地盘,贺骁敢在这里杀害东道主么?
方灿然转身之时,就把这些都想清楚了。
但他才到窗边还没掠出去,眼前就多出一道匹练般的刀光!
看似一刀之威,实则满室银辉,如同水银泻地。那刀光偏巧照映在方灿然眼中,竟不输给震魂雷的电光。
刀过,人没了。
方灿然没死,而是身形一下消失。
唔,这家伙修为不高但是门道不少嘛。贺灵川知道这是障眼法,转头一看,方灿然本尊已经借机冲向后厅,不仅跨过门槛,还顺手一拍厅边的镜子。
镜子反射荧光孢子的光,闪了一下。
贺灵川一个箭步追去。
以他速度,应该后发先至,在后厅的门廊边赶上方灿然才对。
这厮的脚步在他看来,跟慢动作差不多。
可事实却是,贺灵川刚跨过门槛,前方居然空空如也。
后厅还是那个后厅,但方灿然已然无踪。
加速了?
贺灵川皱眉,往回廓奔去。
悦享山庄今日客满要是让方灿然逃出这个院子,遇到其他客人,会给贺灵川的抓捕添不少麻烦。
回廊穿过密房,与花枝烂漫的后院相连,他站在后厅都能看见一角园景。
出了门槛,按理说就到回廊了。
然而,并没有。
贺灵川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前厅。
一样的屏风、一样的桌椅、一样的窗户、一样的菜肴…一样的镜子!
但是空无一人。
他继续往后奔去,进入后厅,跨过门槛——
Biu,又回到了前厅!
“循环法阵。”方灿然这厮好周全,连逃跑和困敌计划都提前几步做好。
像这种循环法阵,除非你能找出阵眼,否则会陷在无尽的循环里头,不得解脱。
理论上说,阵眼是一定存在的。
可问题是,它多半被重重伪装,不会被轻易发现、轻易识破。
贺灵川甚至走到桌边挟了几筷子菜,打碎几个盘子,可是等到再过场时,这些又复原了。
怀中的摄魂镜忽然道:“你再多走两趟。”
贺灵川一边左顾右盼,一边往后厅走。
一遍,回到前厅。
两遍,又回到前厅…
足足走了七遍。
贺灵川的脚步慢下来,镜子立刻催促:“继续走啊,没叫你停,你就不要停!”
久不揍,这货皮又痒了是吧,敢对主人大呼小叫?贺灵川呼出一口气,继续玩这鬼打墙的游戏。
在旁人看来,或者说在方灿然看来,他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于是方灿然的话语响起:
“贺公子,这件法器叫作穿心镜,无限镜像相套,你再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
他一开口,贺灵川就停步倾听,可惜声音忽远忽近,无法定位,甚至有时候听起来像画外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镜子?”贺灵川冷冷道,“方总管今日的招待,真教我铭记于心。你能把我困住多久?”
方灿然好整以暇:“想多久,就能多久。”
“别逗,所有人都知道我上悦享山庄作客,明晨之前我不回去,太子殿下就来了。”贺灵川继续自己的无尽之旅,“别忘了,还有两个同心卫时时惦记我呢。”
他跨过门槛,又回到了前厅,这是第九遍了。
方灿然叹了口气:“那我就只好一把火烧了这里。我在芙蕖院底下做好了禁制,一旦触动就是大火焚楼。我想,你是跑不出去的。”
“在自己的地盘公开杀人?”贺灵川瞠目,“你疯了?”
“怎么是我杀人?”方灿然笑了,“明明有人潜入芙蕖院暗杀你不成,放火烧院。我也是受害人,只不过我侥幸逃出而已。事后我还想找凶手追讨损失呢。”
“贺公子仇人满灵虚,来那么一两个对头对你出手,不奇怪吧?”方灿然又道,“谁都知道我是个笑迎天下客的商人,跟贺公子无怨无仇,怎会怀疑到我身上?”
贺灵川呵呵两声:“你把剧本都做好了?”
“所以,我建议贺公子放下成见,我们握手言和。”方灿然放完了狠话,立刻又向他抛出条件,“没有深仇大恨,何必生死相见?”
“是你一直针对我。”贺灵川啼笑皆非,“你把我药倒之前,我对你可没有恶意。”
“那就最好不过。”方灿然长长舒了口气,“那么,把你知道的印戒情报都说与我听,我就放你出来。”
贺灵川置若罔闻。
方灿然不是突然服软,而是开始考虑怎么收场。
他放话虽狠,但若真烧死贺灵川,对他自己也绝无好处,还要面对赤鄢人的追责。
既然最后很可能还得放人,那么现在他既想套出情报,又想跟贺灵川和解。
但他要怎么做才让贺灵川事后不找他算账呢?这一点,贺灵川也好奇。
“你以为这个阵法真能困住我?”贺灵川磨着后槽牙,“废物镜子!”
最后几个字,方灿然听得莫名其妙。只有摄魂镜明白,这是主人在催促它了。
跟方灿然对话期间,他一直脚步不停,现在已经绕了第十三圈。
“快了快了…”它噢地一声,“对对,就是这里!”
哪里?他现在出声不便,能不能少打哑谜?
“您第九次经过的镜面,跟其他的都稍有不同!”摄魂镜兴致勃勃道,“这种微小的变化,人类几乎是看不见的,却休想瞒过我!”
它在第九遍就发现端倪了?怎不提示他?贺灵川脚步微顿。
摄魂镜好像听见他的不满,赶紧解释:“我得测算多少圈是个循环啊!你看现在不是测出来了么,正好十二圈为一轮!您现在开始了第二轮呢,嗯,这是第二轮的第二遍,哦不,第三遍了。”因为贺灵川刚刚跨过了门槛。
方灿然正在道:“无论你说出什么隐秘,我一定放你出来。”
贺灵川顺口问:“你确定?”
方灿然:“确定!”
摄魂镜:“当然!”
怀中镜又进一步补充:“你方才走过镜子第九遍时,方灿然的话一下就多起来。嘿嘿,他想分散你的注意力,以防你留意到这面镜子的变化。”
贺灵川反问方灿然:“那枚印戒的来历,你自己清楚么?”
方灿然好笑:“现在是我问你答,贺公子切记。”
“好吧。在敦园见到你之前,我就见过这枚印戒了。”贺灵川背着手,施施然又走了两遍,“如果你想问这个的话。”
“怎么可能?”方灿然哪里肯信,“这是孤品,全天下只此一枚。”
“看来,你对印戒了若指掌么。”
方灿然惋惜一叹:“贺公子,我观你是人中俊彦,只要活下来,前途不可限量。”
“谢谢,我也这么觉得。”贺灵川笑道,“方先生也不是普通人,没有辱没祖先嘛。”
这话可不仅是讽刺,方灿然一下就沉默了。
第二轮,第六遍。
第七遍。
在方灿然的沉默中,他一连过了两遍。
贺灵川轻手俐脚跳过门槛:“我的确看过那枚印戒,也没说那一定就是实物。”
方灿然果然又出声了:“怎么说?”
“我看过一个幻境,在西边的荒漠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