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刀跟他自己真是有缘,信手掷出都能来个自动纠偏。
可惜啊,被他给掷没了。老实说,他很想再进一次梦里世界。
何况先前卢耀用鬼眼弓射他,断刀还给他示警来着。
真是一把好刀。
贺灵川心里暗叹一声,奔跑时拳头划过腰侧,忽觉刀鞘有点不大对劲,低头一看——
断刀还在那里,静静地躺在鞘中。
贺灵川喜不自胜,摸了刀把好几下,才想起孙孚平的短杵也会自动飞回主人手里。
也就是说,这两样至少是同品级的宝物!
断刀既然自动飞回,也就是说,这宝物认他为主了?
喜大普奔!
不过,这认主是何时进行的?他好像根本没进行过滴血认主的仪式。
时势不容他思考,因为贺灵川突然发现,底下的贼军分兵两路,各往一个方向。
这不是内讧,卢耀和裴新勇没有争吵,只是简单说了一句就分开了,更像是分工。
其中裴新勇走的是错路,前头又是个三叠落坡,像梯田一样——贺灵川不明白,这厮为什么非往那里走不可,还走得那么自信?
他不知道,这是山泽布下的迷雾阵引发声音错位的结果。裴新勇真以为石子儿从那里落下,脚步声也从那里响起。
卢耀的方向,反倒是对的。
断刀回旋斩红隼,令卢耀以为刀从那个方向过来,想当然以为出手的斥候也在那个方向。
迷雾又扭转了他认知的方向。结果,错错得正。
他领着手下,加速冲向山嵴。
把这一幕看得清楚,贺灵川忍不住道:“卢耀往这里追过来了,好机会!”
连登苦笑:“川哥儿你说句人话行不行,卢耀追来了还是好机会?”被杀的好机会吗?
“没有红隼指路,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自己转晕。”贺灵川保持乐观,“不过他已和裴新勇分开,我们可以去找裴新勇了。”
“找裴新勇?”连登不太确定,“吴将军先前已用机关鸟向他传讯,他既跟卢耀走在一起,这两人大概言和或者结盟。我们贸然露面,太危险了。”
“谁说我们要露面了?”贺灵川笑道,“莫忘了我看得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
“小心!”连登忽然一把抓住他往后拽。
只听“嗖”地一声,一记飞斧从贺灵川腰边擦过,连断两棵碗口粗的小树,这才钉进一块青石当中。
贺灵川冷汗都下来了。
去他大爷的,若非连登眼前手快,他差点被一斧两断!
这斧头是卢耀的。卢贼已经发现他了?
贺灵川转头,果然见到卢耀立在后方十丈处,嘴里骂骂咧咧:
“兀那贼子,让我发现他,一定将他斩成十七八块下酒!”
他心情不好,也不多琢磨什么烹人方式了。
贺灵川和连登互视一眼,轻轻吁出一口气。
果然卢耀招了招手,钉在石间的斧头就自动飞了回去。
还好还好,这厮只是仗着武器会自动飞回才甩斧泄忿,并没当真看见两人。
无差别攻击什么的,最吓人了。
贺灵川跑得比兔子还快,转眼就远离了卢耀的军队。
脚步声和石子落下的声音都很近,裴新勇判断对方离自己不到五六丈,于是一调马头就追了过去。
他很清楚,在这里逮住敌人的唯一办法就是快。
在对方远遁之前,就将他揪出原形。
大队人马当然跟着他拐弯。
不过才奔出十丈,最左侧的两骑突然惨叫一声,坠入山下。
旁人冷汗刷地一下就淌了下来:那里看起来明明是一片矮灌木!
就在这时,浓雾中射出两箭,嗖嗖两下扎在裴新勇马蹄前方两丈地面上。
裴新勇勐勒缰绳,骏马希聿聿人立而起,瞬间停住。
“谁?”
他能看出这两箭警示意味很浓,却没有敌意。
“吴绍仪将军左翼前锋,连登!”声音从白雾中传来,但这一次,裴新勇不敢再擅自挪动。
连登接着道:“你再往前,就是无底深渊!”
站在他身边的贺灵川无声咧着嘴笑:这小子也是唬人的高手。
他们跟裴新勇之间哪有什么深渊?都是太平路,弯都不带拐一个的。
当然连登本人也看不见,他只是按照贺灵川的指示,往五丈外的地面射箭。
这句恐吓如同魔咒,直接将裴新勇的队伍钉在当场,动都不敢动一下子。
看不见的威胁最可怕。
连登紧接着又道:“吴将军要我问你,为何跟卢贼同流合污,为何跟害死圣师的凶手一路同行?”
话里话外两句暗雷,把裴新勇轰得外焦里嫩,失声道:“你说什么?”
“吴绍仪还活着?”
“圣师当真是卢耀害死的?”
这两问的声线,一句更比一句高。
贺灵川听出了他的心潮澎湃,对连登点了点头。
吴绍仪把连登派过来,就因这人口舌便给,三言两语能把话说清楚。眼下他也一展所才:
“吴将军用机关鸟传书,裴将军难道没有收到?”
“机关鸟?”裴新勇摸不着头脑,“我只收到卢耀派出来的机关鸟。吴绍仪不是被鳄神咬死么,你说他还活着?”
“吴将军活得好好儿的,反乘鳄神走水路赶来!”连登道,“吴将军先遣我来问你,与我们一道,还是与卢贼一道?”
鳄神没吃掉吴绍仪,反而成了他的座骑?这话太夸大,裴新勇不敢信:“卢耀杀害圣师,你们手里有证据了?”
“圣师的鬼眼弓在卢耀手里,目击者无数;卢耀以圣师珍藏的黑龙精血为饵,诱鳄神进入仙灵湖,伺机伏击你与吴将军,打算在三军会师时夺权!”连登冷笑,“卧陵关破之时,就有传言说卢耀杀害了圣师,空穴来风岂无因?现在你听这些,若说圣师之死与他无关,你信么?”
裴新勇目光闪动。鳄神随卢耀进入仙灵湖之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也看出卢耀压根儿没说实话。
黑龙精血,这就是真相?
“你藏在雾里,我怎么确认,你真是连登?”他沉声道,“还有,你为何能在迷雾里自由行动,难道这是吴绍仪的手段?”
如是吴绍仪布下迷雾,其手下在雾中穿梭自如就不奇怪;如果迷雾是官兵所放,而眼前这人真是连登的话,那么这背后代表的涵义就非常深远。
难道?
“当然是吴将军的手段。”连登从雾里走出来,肩上蹲着紫貂。
他停步,但紫貂轻盈落地,大摇大摆走向裴新勇,轻轻一跃就跳到马头上了,站在那里冲他摆了摆尾。
紫貂是吴绍仪的灵宠,裴新勇也逗弄它好多回,连它额上一撮小小的杂毛都很熟悉,当然一眼就能认出来。
最重要的是,人会说谎,灵宠却不容易叛主。
裴新勇问紫貂:“他真是连登?”
紫貂点头。
“他说的都是真话?”
紫貂动了动胡子:“是!”
“那么,吴绍仪何在?”
“赶来途中。”紫貂道,“我家主人说:‘他能害我,也能害你’,在我们的人马赶到之前,要小心暴起发难、前后夹击!”
“对了,战时举蓝旗,还和从前一样!”
此时裴新勇左侧的浓雾突然扰动,一众人马奔了过来。
正是卢耀外出寻不见人,赶回来与裴新勇会合。在迷雾之中,一旦被剪断布条恐怕就与队友隔绝了。
在这种不安定的环境中,人数就是力量,团结才有安全。
紫貂一开口,连登就退入雾中。
卢耀一出现,紫貂就跳下大马,飞快蹿上旁边的树枝。
有裴新勇等人挡着,卢耀本看不清,可是紫貂刚上树枝就停了下来,冲他盯了两眼,呲了个牙,这才蹿入雾里消失不见。
这一停顿,卢耀就把它看了个分明,心头不由得一跳:
那不是吴绍仪的灵宠吗?
紫貂在这里,莫不是吴绍仪也到了?
想到吴绍仪,他头皮就是一麻。鳄神都杀不死,反而成其座骑的男人,姓吴的怎么突然就这么邪门儿了?
不对,他们没马,不可能这么快!
卢耀揣着满心忐忑问:“什么情况?”
“我有两个人掉下去了!”裴新勇一指不远处的浓雾,“你呢,抓到斥候没?”
卢耀摇头,脸色沉重,他也是空手而归。
裴新勇呼出一口气,显得很烦躁。
卢耀看他只字不提紫貂,心头更疑,问道:“方才那是什么…”
“东西”二字尚未出口,他突然一个激灵:不能问!
身后匪徒成群,吴绍仪的旧部就占了多数。他现在问起来,裴新勇若是如实回答,他这些新手下会怎么想?
会继续跟着他,还是回归旧主?
人心经不起考验,不能让他们做出选择!
裴新勇茫然:“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卢耀还是把疑问硬生生咽了下去。他越看裴新勇越觉得这人目光游移,方才必定和紫貂说了什么。也即是说,裴新勇多半知道吴绍仪未死,并且两边已经搭上线了!
他们是不是在计划,怎么暗算他?
处在这既是仙境,也是绝境的迷雾中,卢耀整个后背都沁出一层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