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击总队的一项项工作都有条不紊的铺排下去,又过了将近一个月,当时间步入民国27年的年底后,何炜此前谋划已久的募兵计划终于开始实行,在部队开到巴县之后,何炜其实一直没有透出募兵的风声,更没有什么大动作。
明面儿上他一直在忙活着诸如装备接收补充,军官教育,军士教育等组织工作,对于同样是他职责的兵役工作是半点没有碰。
何炜这个突击总队上校总队长兼军政部直属第一补充兵训练处处长,在明面上来说,几乎完全没有履行他的第二个处长兼职的职责,没有下令征发壮丁,也没有组织其下属的两个团管区进行兵役政策的宣讲,就好像是他的第二个兼职不存在一般。
何炜这么干,自然让巴县和涪陵的百姓暂时松了一口气,这两县附近的不少县早就开始实行征兵,而那几个县的兵役政策搞的又极烂,强抓壮丁,买丁卖丁,甚至拦路抓普通行人充当壮丁的各种烂事层出不穷,故而,这两县的百姓对于征兵二字早就畏之如虎。
巴县,涪陵两个团管区和第一补充兵训练处刚建立起来时,两县的百姓也都是人心惶惶,无比惶恐,因为老百姓们也都清楚,这种兵役机关的建立就代表着自己所在的县即将开始征兵,那些发生在邻县的糟烂事不日就将在自己身上重演,那些普通的老百姓怎么能不恐慌?
甚至,一些脑子灵光的已经让自家的青年丁壮离家避征。
经过阳新大捷的宣传,何炜的名号已然不小,在这两县范围内也是亦然,可他身上的两个职务在百姓眼中简直有着天壤之别,突击总队总队长的职务,足可以让百姓们交口称赞,竖起大拇指。
可另外一个补充兵训练处处长的职务,在百姓们看来却有如洪水猛兽,这与何炜本人无关,实在是很多地方的征兵搞的实在是不像样,连带着所有征兵机构,兵役机关的名声全都臭了,饶是担任第一补充兵训练处处长的是何炜这样极有名号的战斗英雄,也无法抵消当前稀烂拉胯征兵制度带来的负面影响。
总之,在何炜刚刚带着部队到达巴县之后,巴县和涪陵两县的百姓对于新到的这支突击总队还是充满了畏惧和担忧的,虽然这支部队军纪很好,没有扰民行为,在和老百姓做交易时也是买卖公平,官兵和老百姓打交道时和和气气,不过两县的普通百姓对突击总队还是充满了恐惧。
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征兵,兵役之事,当团管区和补充兵训练处建立起来,要开始征兵的风声在两县传开之后,一切和军队,和兵有关的事物在百姓们看来都蒙上了一层可怖可怕的阴影。
不过,随着小两个月的时间过去,百姓们心中的惶恐渐渐的有了些许好转,毕竟,虽然两县准备开始征兵的风声一直在传,但却一直没有落到实处,而不要说征壮丁去当兵,就连征派夫子,工役的事情都没有发生,百姓们的生活状态并没有受到打扰和破坏,如此一来,一直提心吊胆的百姓们总算是心下稍安,但依然对征兵一事保持着高度的警惕。
当然了,何炜对于兵役任事不管只是明面上的。
暗地中,何炜却一直和巴县和涪陵两县的县长研究其辖区内的各个乡,村的分布,人口户籍状况等,并责成参谋处制定出相对的募兵计划。
此外,他还派出了不少官兵乔装打扮去各个乡村村镇打听当地的民情和民众对于征兵募兵的看法,反应,并了解各个村内诸如人口,丁口的数量以及方方面面的实际情况等,何炜又与两个县长秘密协商,搜集来了两县内各个村落的人口户籍名册和保甲信息,算是把两个县下属的各个乡,村的情况,以及可以募来当兵的青年丁壮的数量,情况,分布弄了个清楚。
不仅如此,在两个县长的极力协助下,就连各个乡,各个村的保长,甲长的关系网,性格,软肋以及其家庭情况,社会关系,都被何炜查了个底儿掉。
何炜为了掌握这些信息,不但抽调了相当数量的精干官兵,就连突击总队的参谋处也投入了至少一半的力量参与其中,整个调查,暗访的流程与战时的情报搜集别无二致!
打仗,需要谋定而后动,想要搞好募兵也是这个道理,最初何炜的想法也是老子手上有兵有钱有枪,靠砸钱一定能把募兵搞好,谁他妈敢出来坏老子事老子就直接给谁扣上汉奸的帽子,谁出来炸刺就杀谁。
至少,在那日去巴县考察,见到了巴县和涪陵两县县长在酒桌上跟自己哭丧着脸,对手下乡保长企图利用征兵大搞贪腐发财有心整治却无力处理的悲苦之态后,何炜的确是这么想的,军人的本能让他信奉谁拳头硬谁就是老大的道理,这帮烂人敢跟县长炸刺,那是因为县长手上没枪,自己手上有枪,他们还敢不服气?
可在了解到一些实际情况后,他才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这事情根本急不得,各种情况表明,何炜募兵最大的阻力就是那些掌控着两县最基层管理的保长和甲长,这些黑心烂肠的家伙为了在征兵中发财,牟利,可不只是敢对县长的命令阳奉阴违。
何炜近来甚至还听说,邻近的县有县长在征兵的过程中和下面的乡长保长,以及县内负责押送壮丁的县保安队长发生了利益冲突后,非但没有靠着县长的威势来压服下面人,反而在发生冲突之后不久就在外出的路上不明不白的给土匪剁了脑袋。
虽然这年头土匪横行,可巴县就在陪都市区附近,周围的邻县也算是陪都的郊区,虽然没什么战斗力强的中央军部队,可杂七杂八的川军部队和各种保安团队还是有一些的,哪会来的这么多土匪?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被杀的县长显然是被手下人给联手暗害了,还有一些有门路的乡长,保长,甚至胆大到绕开所属县长,直接勾连上了一些接兵部队中的不法军官以谋求在征兵中赚取更多的利益。
连县长都敢杀,可见,这群乡长,保长,都不是好对付的货,一旦何炜开始在两县进行募兵而不是征兵,就等同于断了这帮人的财路,这群人自然会恼恨何炜,以这帮家伙手中掌握的权力和其地头蛇的属性,还有这等人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和属性,何炜可以确定,一旦自己开始募兵,这群人坏事的水平一定比自己想象的要强的多,自己之前算是低估他们了。
所以,意识到自己有些大意之后,何炜原本准备粗暴的大刀阔斧的募兵计划就被他中止,而改成了徐徐图之,缓缓而行,隐秘行动,故而,何炜决定先好好调查一番再行动,这样,既可做好万全的准备,在开始募兵时也能打那群乡长保长一个措手不及。
这才有了这小两个月以来,何炜在兵役一事明面上的无所作为。
偷偷的折腾了小两个月,随着突击总队各项补充的齐备,以及各种情况的调查完备,何炜的募兵计划也终于到了发动之时。
清晨,天还未亮之时,巴县天锡乡的三笼村笼罩在一片寂静中,除却一部分准备早起干活的青壮外,绝大部分百姓都还沉浸在梦乡之中,在村内最大的一座院子中,三笼村的保长王启年推开屋门,抻了个懒腰,又捋了捋花白胡须,望着自家那在村内独一无二的宽大院落,堆满了粮食的仓房,又望向远处隐隐绰绰的村落,脸上的疲态瞬间一扫而空,老迈的面庞上顿时精神矍铄起来。
保甲制度是宋朝时期开始带有军事管理的户籍管理制度,是自古代一直沿袭下来的基层行政组织,民国时期保甲制度在村基本形式为10户为甲,10甲为保,实际操作中城市与乡村、各地区可略有弹性,在城市则以每一门牌为一户,王启年就是三笼村内最大的一个保长,他这一保足足下属有一百五十多户,远远超过了一百户一甲的规定,而其又是三笼村内几个保长中资历最老,年纪最大者。
事实上,王启年已经等同于三笼村的地头蛇,整个村的大事小情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特别是保甲相关的全部事务,尽皆掌握在他的手中。
看着那被粮食和腊肉堆满的仓房,看着自家的房舍院落,再看看处在一片寂静之中的村子,王启年颇有一种“这是咱的天下”之感,这院子里的一切,每一砖,每一瓦,每一粒粮食,还有在村外的田地,都是他这些年来担任甲长,保长所赚来的。
目光所及的每一处,都能引连起王启年无数的回忆,而在慨叹过后,王启年又在院子内踱起步来,寻思起近来听到的风声,他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县里面已经成立了一个团管区,上头还有个什么劳什子补充兵训练处,眼看着就要开始征兵了,对他来说,这可又是一个发财的好时机。
一想到此事,王启年就越发精神起来,心中也越发畅快。
王启年一面哼着小曲,一面盘算着村里有适龄应征丁口的各家各户能榨出多少油水来,自己又该用怎样的方式在征兵中谋求更多的利益,是直接在村里让那些被征的村户直接交钱免征,还是去找些兵贩子来,让村里的被征户花钱买人顶替呢?对于那些既不应征,又不交钱的村户又该怎样收拾他们?各处的门路和关系打点又该如何做?
各种征兵发财的路数,以及应对的方式都被他想了个遍,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也涌入了王启年的思绪之中,而等他再抬起头来向四周张望时,看到的仿佛不是这片自己说了算的村落,而是白花花的现大洋和成打成打的法币。
萦绕在王启年心头的那些发财路数,无一例外全都丧良心的法子,无非是利用抗战征兵的名义和保长的权力来压榨村内的被征户,说一句丧尽天良并不为过,但王启年却全然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甚至认为这是他这个保长应得的。
毕竟,目前全国的保长,甲长实际上是没有工资可拿的,地位又处在行政体系的最底层,自身地位并不高,但是要经办的各种事务却不少,政府征兵征粮,派工,都需要保长甲长来组织负责,不给钱,事情还多,这些保长甲长自然要谋些财路,于是,利用职权,借口保甲所经办的各种事务,向自己所管辖的百姓民众私行摊派,予取予求,大肆压榨就成了这群保甲长最主要的财路。
而许多利用职权大发利市的保长,甲长心态也与王启年一样,既然老子当着保长,甲长,忙着各种事务,搞点钱花花怎么了?那是咱应得的!
至于管区内那些被压榨的民众如何,是死是活,那就不在他们的考量范围内了。
正当王启年徜徉在自己的快乐之中时,突然,一阵阵越来越大的轰鸣声传来,将寂静的空气打破,王启年听到那声音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不过,随着声音越发的大,王启年终于听出来这好像是汽车的声音,他也去过陪都见识过,那在陪都马路上跑的汽车就是这个动静,而且听声音,那车子好像就在村口?
这好端端的大早上,怎么会有车子开到自己这个村,被打断了思绪的王启年不再继续转悠,赶紧披上了衣服,急匆匆的跑出了自家院子。
太阳也渐渐升起,整个三笼村,就在一阵阵十分突兀的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