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尘说完,裴郁冷嗤,看向她时的目光饶有深意:
“如此,就借慕小大人吉言了。”
嗯?
慕清尘微怔,没想到裴郁这家伙还有点人性。
斗了这么多年,自己死了以后,还能看到他口下留德的一天。
“如此,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她唇角勾起细微的弧度,缓缓道,“……逸王殿下。”
“你倒是不客气。”裴郁狭长的凤眸凝视着她,似笑非笑。
不知为何,慕清尘自觉在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下,总觉得藏在心里所有的秘密,都能被看透。
她莫名心慌了片刻后,才不动声色地微笑:
“如此,解毒的时间,就请逸王殿下自己定了。”
“不必。”
裴郁想都不想就开口拒绝,看着她时,眼底带着些莫名的坚定与光芒,
“本王答应出手帮你,不过是对你提出的事感兴趣而已。”
言罢,他抬头,定定盯着左手边光秃苍凉的荷花池,目光悠远。
好像在看荷花池,也好像在透过荷花池,看别的什么……
就在慕清尘以为他脑子有病,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突然说:
“这次本王出手帮你,拿你一个承诺做交换,如何?事成之后,你必须帮本王做一件事。”
慕清尘眼眸微眯,顿时警惕起来。
总觉得这个家伙,提出这个,不怀好意……
而且,他话都变多了,就更可疑了……
“放心,”裴郁看到她警惕的样子,嗤笑,“本王不会要你做违背律法人性之事,也不会让你做你力所不能及之事。”
慕清尘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看他那轻蔑的目光,好像在说:
就你这样的人,值得本王费尽心思去算计?你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就说话?
“好。”慕清尘咬牙忍住火气,挤出皮笑肉不笑地笑,“一言为定。”
但……
她深深看了眼裴郁,愈发确定,这家伙也有瞒着的大事。
只怕,不比她藏着的事小多少。
裴郁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抚掌而笑,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随后他也不管慕清尘是否还在与他说正事,就重新躺回自己那张躺椅上,半眯眼眸晒太阳。
慕清尘定定看着他悠哉游哉的模样,蹙眉:
“下官想问逸王殿下,身中蛊毒的滋味儿并不好受,殿下为何不愿解毒?”
裴郁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仿佛聋了。
在她身后悄无声息站了许久的梧桐,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角。
慕清尘回头,顺着梧桐的视线,才看到裴郁突然苍白的脸色、殷红的嘴角,和僵硬的身子。
慕清尘:“……”
看得出,他方才是觉察到自己快毒发了。
结果这家伙明知大夫在此,仍能不动声色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重新躺好……
而且看得出他态度坚决,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兵法有云,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
他不说,她就不问。
“好,殿下休息吧,下官告退。”
她说完,也不管裴郁是何反应,转身就走。
横竖中毒的不是她,难受的也不是她,她何必跟着急?
……
无论如何,这次,慕清尘算是和裴郁说开了。
裴郁也充分表现出了要和她互惠互利的意思,不仅告知她,两国商议具体条陈的日子,定在了下月初一,还在朝中为她谋求到了一个正经官职。
她,不再是太医院没有实权的太医了。
这次,她分属六部中的兵部,任兵部主事——也是裴郁掌控最彻底的部门。
兵部主事,正六品,掌章奏文以及缮写诸事,协助郎中处理各项事务。
就职位上看,她是降了。
但就官职而言,她总算是名正言顺接触到了朝中重心。
同时,经裴靖嘉特许,她还可以同时任太医院院判。宫中若有急诊无人可治,她依然要走马上任的。
而且,有了正经职位后,她就不能再以大夫的身份居住在逸王府了。
这点,慕清尘也不知道是不是裴郁对她仍有所怀疑,所以有意安排。
横竖她得了好处,而且能早点远离裴郁这等糟心的家伙,便不曾计较这么多。
得了任命诏书的当日,她就带着自己所有行李,招呼着梧桐帮忙,不带丝毫留恋就要搬出逸王府了。
说是行李,实则就是半人高的书卷,和几件换洗衣裳罢了。
裴郁还算是个人,派了逸王府的马夫送她们走。
马夫瞧见慕清尘搬出来的行李,半晌没有动作,只呆呆地说:
“慕小大人,您……您确定您在府中住了这么久,东西就……就这么点了?”
“嗯,谁让本官高风亮节呢,坚决不拿逸王府一针一线。”慕清尘微笑。
慕家已经彻底被她拿捏,这个时候能再远离裴郁,她可太高兴了。
不过,这高兴还不足两刻钟,她就听到府里一个哭喊的声音逐渐向自己靠近:
“慕小大人!慕小大人你怎么走得这么毫不留情啊?!”
对方身手好,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如一只大黑耗子般窜到了她面前。
慕清尘定睛一看,发现是哭肿了眼睛的田四。
“你怎么来了?”她疑惑,“这个时辰,你不是该陪着逸王殿下准备入宫吗?”
田四长满老茧的手,胡乱抹了把满是鼻涕眼泪的脸,声音哽咽:
“王爷每日都要入宫,可慕小大人并非每日都要走。两相对比,自然是慕小大人的事更重要!而且,我来之前都问过王爷了,得了他允许,我才敢私自来的……”
说到后来,不知为何他似乎有些底气不足。
慕清尘单手扶住额头,实在很想告诉田四,经过裴郁同意后再来的话,就不算自私来了。
但……
她睁眼抬头,看到田四又黑又壮的大男人,哭得两眼红肿。
再想想他刚才,竟然将他日日捧在手心里的裴郁放在了“慕清尘”这个名字之后……
慕清尘心里微软,笑着叹气,揉了揉他有些扎手的头发,无奈道:
“我是搬走了,不是死了,你如此情状未免也太严重了吧?”
田四抽嗒一下,重重吸了口鼻涕,眨巴着无辜的双眼,不明所以。
慕清尘也不强求,换了种他能听懂的说法,微笑着说:
“放心,我还在京城里住,还在朝为官。田四大人若想见我,随时来慕家拜访便是。何况日后我任职兵部,只怕与逸王殿下,也有不少交集呢。我们见面的日子,还很多。”
听到这里,田四拧成川字的眉头,才算稍稍舒展开。
他又吸了口鼻涕,重重点头:
“确实如此!慕小大人见笑了,我也是难得认识你这般脾气性子能力都对我胃口的人,再者咱们也一起经历过点事,算得上患难之交,乍一听你要搬走实在是……”
说到这里,他重新提起精神,伸出手重重拍在了慕清尘瘦弱单薄的肩膀上,扬声道:
“你这个兄弟,我田四认下了!以后你要是遇着麻烦,就给我传个信儿!不论我田四身处何方,定飞奔过来帮你!”
没什么文化水平的田四,发狠似的说出了自己文化水平内最重的话。
慕清尘也学着他的模样点点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看着自己全身力气落下,也宛如秋风扫落叶般轻松的肩膀,轻咳一下,附和:
“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