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可曾找到什么?”
慕清尘站在自己住处门口,笑吟吟望着巡逻小队的人。
他们自靠近这处起,就开始全面戒备。
进屋搜查时,严谨到就连桌边的茶壶都打开查看了。
只是下人的住处统共就那么点地方,怎么搜查都查不出花来。
最终几人铩羽而归,什么都没找到。
待得一切安静下来,慕清尘才谨慎地关好房门,让梧桐放慕顾远出来。
梧桐就当着慕清尘的面,掀开了她日日都要睡的那张床的床板,把被捆成粽子的慕顾远拎了出来。
“慕清尘”成为慕清尘这么久,见慕顾远作妖过无数次,但他如此狼狈的模样,还是第一次瞧见。
怎么说呢……
他往日里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正散乱的贴在鬓边。
满头大汗、小脸通红、青筋暴起、双目充血。
平素慕顾远不犯傻很安静的时候,乍一看还是个安静的美男子的。
这会儿,只像一头待宰的豚。
梧桐面无表情地取出慕顾远口中塞着的破布条,慕顾远的嘴恢复自由后,先是猛烈的咳嗽一阵。
尔后,用气到发尖的声音怒喝:
“咳咳咳……慕清尘!你让这个蠢货往我嘴里塞的什么东西这么臭?!”
嗯?
慕清尘暗戳戳看了眼梧桐,满眼疑惑。
梧桐顶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接收到慕清尘的视线后,难得有意识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破布条。
他记得,这块布,前几日好像被慕清尘拿来擦桌子来着……
慕清尘也看出这块眼熟的布的来处,眼神飘忽了一下:
“咳咳……不过是块普通的布,你小声些,难道光彩吗?要将刚才的巡逻队叫回来,让他们好好看看这屋里两个‘慕小大人’争执吗?”
说完,又瞥了下慕顾远狼狈的样子,嗤笑:
“二兄长可要找面镜子,好好看看自己眼下的模样?用这副样子在大庭广众下被砍头,只怕有不少惦记二兄长容貌的姑娘,都要心碎了呢`”
慕顾远沉默了。
慕清尘也是在近来假扮他的过程中,出入不少官员府邸为朝臣及其家人诊病,才发现慕顾远的女人缘很不错的。
不少京城里的姑娘,只看这张脸,就将他当做春闺梦里人了。
于是,一言不发、但眼神倔强愤怒的慕顾远,静静地被梧桐松开了绳子,得到了自由。
慕清尘瞧着他乖巧的模样,难得满意地冲他笑了笑:
“一会儿梧桐带兄长出去,兄长记得低调些,尽量别被那些人瞧见。若是瞧见了,话都让梧桐说,兄长安静些……行吗?”
慕顾远面对她这么直白的嫌弃与鄙夷,狠狠咬牙,憋了半天,额头遍布青筋。
可他看着慕清尘那不咸不淡无所畏惧的样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出门前,他只不甘地瞪了慕清尘一眼,就与梧桐离开了。
于是,狭小阴冷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对着豆大的油灯发呆。
梧桐送完慕顾远,回到小房间时。
站在窗棱外,透过小小的缝隙,看着她清冷孤寂的背影。
刹那间,她和过往无数岁月中,那个在栖凤宫中独坐到天亮的女人,彻底重合。
这一刻,梧桐觉得不论她承不承认,都无所谓了。
因为殷卿芷,就是殷卿芷。
……
时间来到第二天。
慕清尘带着扮作小良的梧桐,踏入了海棠宫的大门。
进门前,许久不曾踏足此处的梧桐,有片刻停顿。
“怎么了?”慕清尘故作不知,回头看他。
梧桐沉默一瞬,抬眸看了眼“海棠宫”三个大字,神色淡淡:
“想起了一点旧事……”
说完,垂眸看向扮作男装后,只比自己矮了半头的慕清尘,沉吟片刻后问她:
“你是真心为韩簌鸳诊病的吗?”
慕清尘僵住了。
偌大的皇宫,来往宫人无数,八丈外还站着个韩簌鸳的宫女,负责为他们引路。
这个家伙,就在如此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说了出来?!
还直呼贵妃姓名?!
她倒吸一口凉气,强忍住要去捂梧桐嘴的冲动,咬牙微笑,维持好面部表情:
“你在贵妃的地方,说的这是什么话?能为贵妃娘娘诊病,可是我慕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梧桐看着她假笑的样子,陷入沉默。
好在他俩的对话,并没叫前面宫女听着。
她甚至毫无察觉,仍然在慢吞吞地带路,都不知道慕清尘没跟上来。
于是之后的路上,再没人说话,他们安静地进了韩簌鸳的住处。
从进门起,慕清尘就惊讶到说不出话来了。
她清楚记得,自己变成慕清尘后,初入海棠宫时的震惊。
且不说宫殿大门上“海棠宫”三个字,是裴靖嘉亲手所写。
但说宫内陈设,就充满了裴靖嘉的痕迹。
不论是字画摆设,还是风格,都是他亲手所做,亲手所摆。
韩簌鸳这个人,不论是住处还是身上,没有一处不充满了受宠的意思。
可现在……
摆设在入门处、那个一看便是裴靖嘉喜好琉璃花樽,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放置花樽的乌木桌。
屋里面,那扇昂贵的白玉锦缎屏风,也不见了踪影。
取而代之的,是普通的白色纱帐。
白色纱帐自房梁上倾泻而下,多少也有是有些朦胧美感的。
只可惜眼下天光正好,海棠宫却半点不见阳光,内室沉闷昏暗,只有几个豆大的烛火照明而已。
如此环境,再配上纯白的纱帐。
不论谁进来,第一眼看过去,都以为是闹鬼了……
“咳咳咳咳咳……”
慕清尘刚进门,就呛了口又冷又充满灰尘的空气,扶着梧桐的胳膊,险些将肺部咳出来。
她喘了好一会儿气,才恢复正常。
此情此景下,她再看床上那脸色惨白没有活人气息的韩簌鸳,即便早有心理准备,也难免打了个寒战。
“贵妃娘娘,”她笑,“上次下官送来的药,娘娘吃着可好?”
“嗯,还不错……”
韩簌鸳的声音响起,粗糙如砂纸在摩擦老树根。
若不看人,说这声音的主人是个年近七旬的老汉,慕清尘都完全相信。
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已经空荡荡的海棠宫,态度没有半点变化,仍然恭敬道:
“既如此,下官就再为娘娘开一个疗程。娘娘按时服药稳住病情,陛下也在尽力寻找解药,夫妻齐心,娘娘一定可以早日康复的。”
“呵……”
韩簌鸳没有再说话。
在此之前,慕清尘见过韩簌鸳中毒后虚弱装样的模样,也见过她歇斯底里的模样,更见过她变态残暴的模样。
可不论内心怎么变化,她对裴靖嘉的爱,都是看得出的。
唯有这次,她在听到慕清尘那些奉承话后,唯冷笑一声,旋即便陷入了沉默。
那声冷哼里,有太多的不甘和冰冷。
那种仿佛于绝望中彻底心死的声音,在场之人,也只有慕清尘,能听得懂、听得真切。